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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缠恋后(一)
by tangstory

“我暗恋他很久了……”
“其实你没有必要……”
“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没必要总暗示自己,要尽量想一些……”
“我暗恋他很久了……”
“你应该每天多做点运动,早上晨跑,在公司里要多和人交往……”
“我暗恋他那么久了……”
…………搭,搭,搭……
“那么久了他都不知道,我不敢和他说话,我暗恋他那么久了……”
…………搭搭搭搭搭搭搭搭……
“我没他真的活不下去啊……”
……搭,搭……“行了,我今儿下班了,明天你还这个时候来?”我把手里一直敲着桌面的铅笔拍在桌上,象征性的整理了一下眼前这个男的的病历,其实里面就夹着几张白纸。
“哦,哦……”那男的如梦初醒的抬起头来,“您下班儿拉?”他拉拉身上的衣服,窝窝囊囊的站起来,有点欲走还留的意思。我这种人见多了,平时不多话,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今天该我接我闺女下学前班了,一会还得顺便买几个西红柿和两条带鱼。
“要不咱俩一块出去?”
“行,行……”那男的赶紧点头,又说,“您看我吧……”我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顺着把桌子上的烟拿过来,“来一根?”
我们走出这间位于不算偏僻也不算繁华的马路边的平房,他帮我把铁栅栏拉下来,我上了锁,转头看着他问“你哪边走?”
“我跟您不顺道。”他捋了下头发,叼着我的烟笑着说,“那明儿见吧。”
现在是下午五点,下班高峰马路上人来人往,夏末,非常燥,太阳蒙着层灰气,晒的人半死不活的 。我第一次注意了一下他的表,发现牌子不错,就又多瞥了他一眼。他忽然和在里面时不一样了,利索的转头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衬衣料子也不错,没我想的那么窝囊。
我走向对面便道阴凉下停着的车,36万8,走私车,去年贷款买的。当我的车拐过弯从我的诊所前面经过时,我习惯性的检查了一眼锁,“特丽丝心理咨询中心” 的字样连同其看似华丽的大理石贴面外墙(其实是仿大理石纹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在黑色的车玻璃上一闪而过。
每次我这么置身其外的打量这诊所都觉得这名字听着跟美容中心似的,不过我老婆不让改名,她说这叫“从一而终”。 自打我前年从医院停薪留职出来开这诊所她就一直神神道道, 跟这种女的说不清楚,就算我不惦记着她我还宝贝我的闺女呢,离婚我有瘾是啊。但是我一直觉得我挺有远见,当初我在精神病院混的时候我就发现要想赚钱,就不能犹豫。三年前我最初开诊所的时候每天都吃方便面,门把上都结着蜘蛛网。不过从去年年中就缓上来了。作为一个还算敬业的心理大夫(不怕说话闪了舌头)我总结出了一个永恒的规律,就是我的患者,在诊所里和诊所外,是绝对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比如刚才那个男的,让我们从现在开始称他为A。
我两年多的实际工作经验,病历里咨询感情问题的要比什么工作压力的多好几倍。同性恋也有,不过像A这种人,我是第一次碰见。他来我这两个月了,每个星期两次,星期三和星期四下午连着。两个月他跟我说的话就是两句“我暗恋他很久了”,还有那“没了他就不能活”。一开始我挺好奇的,好奇就听的认真一点,不过他绝口不提他那暗恋对象的任何情况,后来我烦了,叫他回家自己一人冲墙说去。我现在还记得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我,小声说,“我就是想找一个人说说……我多给您点钱……就是想跟一个人说说……”我闷头抽了两口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臭英子!”在学前班门口我的丫头大模大样的爬上副驾驶座,一边叫着我小名指挥我“把安全带帮我系上。”(文中设定sakura姓英,汗啊,终于有点同人的意思了)我伸手过去,假装系安全带实则胳肢她,她一边奶声奶气的尖叫“救命啊,抓坏人!”一边伸手抓我整齐梳在脑后的辫子。“都老头了还留辫子,”小丫头阴洋怪气的学她妈妈说话的口吻,我更正道,“这样你爸显得年轻潇洒。”“爸爸,我晚上回家还要吃饭呢……”妈的这是一五岁小女孩说的话吗??白学了半天心理自己闺女教成这样,快让钱埋死我得了……我感叹了一下,把车停在家旁边儿菜市场门口。
“你说一人要是同性恋怎么办”,我躺在床上我老婆旁边这么问她,“我有一病人,两个月了,一直跟我念叨……”
“同性恋……”老婆已经快睡着了,“同性恋好啊,反正同性恋在咱这儿也不能结婚,你也不用跟我离婚,随便你……”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可怜,于是转身关灯睡了。
“我暗恋他已经很久了……”
……搭搭……
“很久了……”
……搭搭……
“很久很久了!”我替他把后面的话接上,一使劲,铅笔敲折了。A看了我半响,笑了,但我还是觉得只要是在这诊所里,他身上的西装都显的懦弱猥亵。“我觉得你心理没毛病,你就是太闷的慌了,其实我劝你还是要么就跟他说了,要么就算了,就把他当一女的,就把这感情当一正常的不就得了。”我把身子向他那边探了探,努力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他笑着摇了摇头,讳莫如深的笑一会,又发一会呆。我把他搁在一边,反正一小时50人民币他奈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低头写着一个被妈妈押着来的小女孩的病历,写一会抬眼看看他。他的坐姿就让人觉得可怜,不是想同情的可怜,是想打他的可怜。
“英大夫……”
他忽然听上去兴高采烈的喊了我一声,我不自主的一哆嗦,“啊?”
“其实……你要不……你……见见他?”
我看了他一会,接着低头写病历。“我太想让别人看看他了,你看看他吧?英大夫,就一会吧?英大夫……我太想让别人看看他了……”
“没那闲工夫。”我头都不抬的说了一句。


“昨天又和你家里打起来了?”我给那女孩倒了杯水,就是那个被她妈押来的女孩。后来她就自己主动来了。
“我一直特喜欢你的辫子。”女孩把脚搭在桌子上,“你多大了?”
“33。你就这么跟一能做你叔叔的人说话啊?”
“差点我的二倍。”女孩说着笑起来,甩了甩她半长不短的头发,有点黄,干的发梢开裂,看上去在暗自伤心的头发。
女孩笑的很好听,她一边笑一边说,“昨天我妈把我床的床单给点了,趁我睡觉的时候,我觉得布烧糊的气味挺难闻。”“哦……你打那么多耳洞花了多少钱?疼吗?”“不疼,”她孩子气的摇摇耳朵上的大耳环,说英大夫,我想抽烟。
“不行, 好孩子吃糖比较合适”我隔着桌子把一根棒棒糖扔过去,她漂亮的接住,利落的剥开糖纸含在嘴里,含糊的说“也好,反正都是嘴外面露着个白棍,差不多……要不是怕胖我挺喜欢吃糖的……”我看着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有点像我女儿……“………………外面干什么呢?”突然我听见从外面传来揪打的声音,探出头去看。
“英大夫看来你有事,那我先走了。”女孩摆摆手,背上包哼着歌推开门走了。我没顾上理她,窗户外面,“特丽丝心理咨询中心”门口,那个A正被两个男的按在地上臭揍。“嘿大白天的你们干什么呢?!”我把一个玻璃杯子从窗口拽出去,爬上窗台就想跳到外面。那俩男的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和一个女的坐上辆出租走了。我从窗户跳出去,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个窗户得安上铁栏杆,离地太近了早晚得进小偷——这说明A在我这里是无足重轻的,这个无足重轻的人在本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那么便在故事发展中临时变成了主角 ——可我还是扶起满身灰的A,他摆摆手,脸上似笑非笑呈现一种肌肉抽动又非得装着若无其事的表情。“那是我女朋友和她两个朋友,没事。”“里边说吧。”我也不让他,自己先一转身进去了。
“他们现在应该正在我单位呢……”A坐在椅子上,两脚晃动,呈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动作,凭我的经验,这是内心紧张的表现。“他们一直跟踪我,我女朋友恐怕是早就怀疑我了……”“ 可她没想过是个男的吧?”我现在说这话就是没职业道德,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充满恶意的想刺激他。“所以她才找她朋友来打我啊,”A抬起头,脸上又呈现出一种与他不符的天真表情,我厌恶的别过头去,我终于知道自己讨厌他什么了,就是他一进到这诊所里,就认定了自己低人一等的猥亵可怜的样子,不就是同性恋嘛,真他妈没种。“…………她是想把我搞的身败名裂,可那她也比不上他,比不上根本比不上,臭婊子……”A大概已经自言自语了很长时间,现在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起码应该让他尽快冷静下来,“你是什么单位?外企吧?那种单位一般不管员工的个人感情问题。”不管怎么样,先让他一点点放松。“臭婊子,我他妈就不跟你结婚,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A对着面前的空气唾沫横飞指指点点,和平时沉闷的在眼镜后面眼神涣散的样子迥然不同。
“我去看看他。”
“…………啊?”A猛的停下来,专心的盯着我。
“你不是让我跟你去见见他吗?就今天吧,走吧?”我看见兴奋的表情一点点从A脸上浮现出来,他不停的搓着手,“终于可以让人看看他了……他是最好的……英大夫,你一定要看看他,、我没有他活不下去……看看他,去看看他……”我冷淡的听着A语无伦次,把白大褂脱下来,出于职业本能的安慰的拍拍A的肩,把特丽丝的大门锁上。黄铜的字和炽热的墙面从手下滑过。


“每天下午快吃晚饭时我都在这等他。”我们是开A的车去的,现在我们把车停在一条小胡同里,胡同外面是一条非常繁华的大街。“他就是在那工作。”A冲我指大街对面有名商厦的第五层,那里面有个中日合资的美容院,A说的他在那里工作。“原来是有正当职业的啊。”我听到狭小的车厢中充斥着自己有悖于职业精神的讽刺语气,但A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他现在精神焕发,跃跃欲试像一只随时准备起跑的兔子。
“他出来了!”A猛的把背挺直,整个人探到方向盘上。A完全忘了给我指明那个他是谁,不过我一眼就分辨了出来。
我看到一个有着暗红加咖啡长发的人从商厦中走出来。带着很大的一副墨镜,身材瘦小,穿宽大的衬衣。隔的很远,我到底也没看清楚具体的长相,等那个人彻底消失了以后,A才慢慢坐回到座位上,他的表情让我想到吸毒者。
“他长的非常美丽。”这是我第一次从A嘴中听到正面描述那个“他”的话,A现在又回复了以往沉闷但文质彬彬的样子,他甚至还主动说我现在应该是加班时间了,他会给我加班费的。我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现在我开始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了。
“他的眼睛是最美丽的。”A的眼睛在镜片下让我有一种错觉,连他说话时门牙上唾沫星子的闪光都让我觉得充满狡黠的味道。他已经看出来我对什么有兴趣了?他有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特有的敏感,他抓住了这一点,然后吊着我做他忠实的听众满足他描绘他所企求的男人的欲望。“从心理学上讲这叫意淫”我厌恶的想,但还是听下去。
“我们见面的情景……是在他工作的地方……那天我有一个重要的外商谈判,临时去那个美容院理头发,他给我洗头……一开始我都没发现是个男的,他那么美丽……他笑着……他的手在我的头皮上游走……慢慢的揉搓和抚摸……非常温柔……我向他搭话,那时我才发现他是个男的。我仰着头,他尖尖的下巴就悬在我的上方……他低头看我,柔软垂直的长发滑到我脸上……他的手沾满肥皂末,于是他就问我‘你帮我把头发别上去行吗?’我费力的抬起手,他为了方便我把头低下,他的脸现在就悬在我正上方……他美丽的眼睛正看着我……”


“回来那么晚干什么去了?”我九点多才从A那里脱身,回到家老婆就堵在门口问我。“爸爸吃饭了吗?”小丫头从她妈妈身后闪出来,我弯腰亲亲她的脸,“一身的烟味儿。”老婆在旁边发话,可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毕竟不是一身的香水味。“等着我给你热饭去。”我洗了手在餐桌边坐下,乳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一泻而下,客厅里小丫头蜷在沙发上看我给她买的动画片的盘。闪烁的荧屏上一只猫把一只狗从桌子上踹了下去。(没错,这是我最崇拜的异性加菲^^)我回忆起下午与A在阴暗偏僻的小胡同中的偷窥,一车缭绕辛辣的烟雾,他兴奋的咽口水的表情,在我的家中它们都颤抖着遁去了。我咳了一声回过神开始吃饭。“汤。”老婆干脆的把一个晚撂在桌上。“你这是用什么做的汤啊?”“就那种小圆的水萝卜。”汤的颜色是紫色的,不深不淡的美丽的紫色。很显然老婆做汤时没有削萝卜的皮。清澈紫色的汤在白的瓷碗中漾出波痕,我愣着看了一会,美丽的紫色中……慢慢的浮现出一双眼睛,紫色的眸子,长而直的睫毛,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有一双最美丽的眼睛。”我不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大概今天我和病人呆的时间过于长了,妈的太累人了,头有点疼,我闭着眼赶紧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初缠恋后(二)
我现在完全可以被称为一个隐含着的偷窥者。通过A的口,一个陌生男人的生活在我面前徐徐展现。自从我跟A一起去见过那个男人一次,他就不再对我有任何保留了。A每天仍然按照他精准的估算和安排规划,他躲在胡同的车里,街上密密的人群里,商场的电梯里,停车场里……这些他都会不厌其烦的详细的描绘给我。A现在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必须的八小时他决不多做停留,他不直视任何人不和任何人主动说话,他说他用过的饮水机甚至没有人再去用,可我认为这都是他的心理作用,我不知道A还能如此撑多长时间,不过我觉得不会久了,作为他的心理医生我丝毫不感到内疚,咎由自取。我不动声色的从A的语言中勾画出一副副场景,他尾随着那个男人进厕所,躲在某一个小隔门后,听着那个男人在外面发出的水声……他闭上眼微笑着抚摸着自己,他轻柔的抚摸自己的脸庞幻想着这是另一个人的,他就在这水声中自慰,压抑的呻吟声随着水声的低沉而舒缓,另一只手抵在冰凉的门上,虚无的伸向他永远不能企及的一个地方。他捡起那个男人扔的烟头然后在夜间如获至宝的亲吻,点燃,在自己敏感的腿内侧烫出一个个嫣红既而褪成褐色的疤痕。后来在我独自几个小时盯着烟蓝无云的天空时,曾不间断的回忆自己听到这些描述时的表情……我回到当时的场景飘浮在苍白的空气中,凑到另外那个我的眼前深深窥探,发现漠然的听者睫毛后阴郁的瞳孔里其实和叙述者一样认真并且贪婪。
“我今天真的辞职了。”A进门后把自己放倒在诊室的床上,我看见他脸上许久没出现过的愉悦表情,我走到他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你以后还吃饭吗?提前告诉你啊,没钱的时候就别过来了。”“英大夫……”他半探起身子,脸上挂着掺着龌龊的亲昵的笑,他拉起我的一只手,“咱们都谁跟谁了,我是真把您当好人,我什么都跟您说了,您不是也很想接着听吗……”他又重新躺倒,我甩开他那只手,冷着脸笑着点了根烟“你接着给钱我就接着想听啊,不二话吧?”A把头转向墙,半天没有什么动静,我还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看见他还睁着眼,我很奇怪,A在微微发抖。“我今天……最晚明天,我会跟他说的……不不,就今天,一会我就去……”他像是说给我听的其实我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是啊,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了,赶紧趁空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办了吧。”我调侃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对,对,您说的对。”A又凑上来抓着我的手,他使劲仰着头看我,脸郑重严肃,不停叨叨,“我现在什么负担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他了您说对不对?我让他跟我去一个人少的地方,没人认识我们,等有条件了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一定忘不了您这份喜糖,您一定得去给捧场……”“行啊没问题,哪天有机会我还真请你们俩吃饭。”我把烟头摁灭在他身边的床单上,低下头笑着看他,一股烧糊的气味,他目不转睛的看了我一会,然后越抖越厉害,我清晰的听到他牙磕磕碰碰的声音,最后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声呜咽,两腿不停蹬着床单。这是A留给我的最鲜明的印象,在以后的日子里这印象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愈显绝望,我残忍的幻想把一个人的头按进水里,死死按住,就是这样挣扎的绝望。
A走出“特丽丝心理咨询中心”的大门,他显的容光焕发,我刚刚用热毛巾给他擦了脸,重新给他系了领带,然后他走了出去。我站在玻璃窗后面,在阳光无比灿烂的室外往窗内看,我的脸呈现一团模糊的灰色。时间过了一会,我五点准时下班,把大门锁上,然后开车,准确无误的来到了上次和A一起偷窥的地点。没错,A的车的确停在那儿,我把车停在附近停车场,然后步行到一个小店门口,这里能看见模糊的看到A和对面著名商厦的情况。我没有抽烟,不知未何我一点不紧张,怀着莫名的兴奋的心态。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我看见A从车里出来,不耐烦的轻轻反复开关车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忽然想起那段有名的寓言,竟然轻轻笑出声来。作为一个研究心理的人,必然拥有比常人多的多的好奇心和窥视欲,我盯着A的每一个动作,像在看解剖台上被注射了病毒的小白鼠辗转反侧,兴奋感越来越明显。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研究对象。我莞尔。
已经快七点了,那个男人一般在这个时候出现?我仔细的盯着商厦的门口,“没有啊…………”我遗憾的想今天会不会我和A都白来一趟。我只好又把目光转向A,想看看他焦虑的反映。出乎意料!A已经不在车旁了。“他进去了?”我想着赶紧快步跑向商厦的方向,我站在商场门口左顾右盼,身边人群繁杂而川流不息。没有A的影子。
七点半了……我把烟头扔进了垃圾箱,又重新靠在商场门口外门厅的大理石柱上。高高台阶下的马路已经不太拥挤了,暮色一点一点初现端倪,鸽灰色的天空,微微有风。我低着头又再点了一根烟,我听见正前方传来了沉闷声响,一刹那很静,后来才有人反映起来四处奔跑和大叫,可不一会人们又像追逐尸体的兀鹫一样围拢了起来。我走过去一点点往前挤着挪,人缝中A像一个断线的木偶娃娃一样躺在地上,摆出古怪的姿势,真可笑。我抬起头,看着头顶遥远的渐暗的鸽灰色天空,明显的看到A掉下时划出的深灰色轨迹还突兀的悬在那里。
我从人群中挤出来,把烟头肆意扔在地上,又大声吐了一口痰。旁边带红箍嗔着脖子往人堆里看的老头忽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不过他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
我抬手腕看了看表,再晚回去又没我的饭了。我转过身,拖沓的往停车场走。一个人从商场里出来,跟我擦着过去。我赶紧回头,他是那个男的。他还穿着宽大的衬衫,带着大墨镜,不过把暗红的头发高高的束了起来。他走到人群那儿,掂起脚尖看了看,可他太矮小了,于是他又弯下腰,像个小孩子一样蹲着往里瞧,人群很密,他什么都瞧不见,于是他轻快的瞥了瞥嘴角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我死死盯住他,清晰的看到他侧面曲线优美的脸,他弯腰时锁骨突出,背影一摇一晃,他轻快的走远了。
“爸爸爸爸今天我们老师说我画的画好看……切臭英子你看不看啊?”我坐在沙发里看报纸,丫头腻在我的身上肆无忌惮的讨厌。“爸爸你今天都不好好理我。”这个怪异的小丫头不是揪,是张开小嘴咬我的辫子,厚厚的头发被牙齿咬的发出唏嗦的响声。“你爸爸忙了一天累了。”其实老婆这时候是最识眉眼高低的,丫头只好讪讪的爬下来,自己坐到另一个沙发上。我抬头看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又摸摸自己湿乎乎的辫子,叹口气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晚上我在老婆刷碗时走过去跟她说,“今天晚上你别熬夜看那些什么什么电视剧了,早点睡吧。”老婆看了我半天,但什么都没说,就是点点头。
我和身边的这个女人一起躺在床上。我知道我们好久不做了,以至她的身体变的陌生。我努力的尝试,甚至在她洗澡时用手帮着自己兴奋起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想,但是今天,今晚,我别无选择,我必须要做爱。
我尽量显的温情脉脉,她的身体仍然僵硬,下面干涩。她总是在担心是否还能留住我,所以她是顺从温婉的。我逐渐的失去了耐心,用两只手使劲按住她的胳膊,我闭上眼,温热微胖的一具肉体在身下,我努力的压抑下一种生理反映,强迫自己插进去。可我透过了眼皮,透过了黑暗,看见了远处断线的木偶娃娃,摆着那么古怪而可笑姿势的A;A渐渐隐去了,我又看见了一副优美的锁骨,高高的在眼前晃动的暗红色发梢……
我没有插入,她也没有怨言,我们睡了。后半夜我起床上厕所,我发现我拉着她的手,我轻手轻脚走进洗手间,看到自己满脸泪痕。

初缠恋后(三)
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孩正像我走来。我左右环顾了一下,这家中日合资的美容院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金头发的男孩子满脸笑容的对我说,“先生,您……”“对。”我并没有听到他讲什么,随口答应着跟他走进里面。整个店面设在商厦五层的一隅,但占据了相当大的地方。从上到下的玻璃外墙,店面里头用一大块金色刻出碎纹的玻璃间隔成发苑和美容部两个部分。男孩把我领到玻璃隔断的一边,美容部那边的情况我无从窥探。不过在这边,除了门口不停鞠躬的两个女孩之外,全部是年轻的男孩子。他们秉承客户至上的服务原则,顾客从一进门,就有一个专门的人从头到尾陪同,营造出最亲切的气氛,让你觉得整个这个以金色为主调装饰的辉煌的美容院就是为你开的。“咱们先洗头发吧?”我平躺在椅子上,打量着四周寻找着那个人。很幸运,他马上出现了。他带着一个女人过来,为她把椅子放平,调好高度;为她细心的在衣服上蒙上金色的罩单,轻轻解散头发用清水柔柔冲洗。我一直在咫尺的地方仰视着。从我的角度观察,明亮的光线从他头顶打下来,金色的烟雾弥漫着,团团包裹着每一个人。他的眼睛没有隐藏在墨镜下面,眼中光斑游移闪烁。他嘴角轻快的上扬,不时弯下腰在极近的距离和那个女人说着什么。我能透过芬芳弥漫的空气感觉到他的愉悦语调,而他侧过脸时我又见到了那条光滑优美的曲线,由额头开始,蜿蜒到眼睛,勾勒出睫毛,鼻翼,嘴唇一直延伸到锁骨。在我的印象中他始终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衣。也许他穿过别的衣服,但到了我的眼中,那些衣服都是这件下摆摇曳的白色衬衣,永远不会系好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子与优美的锁骨。如此熟悉。
“您要怎么剪呢?”我坐在镜子前面,金发的男孩子微笑着俯身低声问我。“随便。”我抽空打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披散在肩上,发稍滴着水,脸色在无处不在的迷蒙金光中是怪异的苍白。他又来了,带着那个女人坐在我们旁边。我一动不动的透过镜子注视着他。
“剪短吗?”“随便。”我随口答应着,目光与他光点沉浮的眼睛在镜中交错而过。他的眼光并未多做停留。我奇怪的舒了一口气,顿时放松下来,是的,他还不认识我。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深陷着坐在皮椅里,用冷淡的余光牵住他的每一个动作。我听到金发的男孩和他在愉快的小声交谈,我听见他说“tetsu,我们换一下吧……不不……你那个省事。”
“你的头发不应该剪短。”
“是吗?”
“这个头发非常适合你。”他继续愉快的在镜中上下打量着我,“稍微有点开叉,做下护理就行了。以后你可千万别自己把头发去哪儿铰了啊。”
他轻轻哼着歌调制着粘乎乎的药水,他的语气如此亲昵似乎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他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在措不及防时侧过头向我一笑,“知道了吗?”
他像个孩子一样毫不做作的亲昵着和妩媚着。对每一个人。
“好久没见了。”那个女孩一进我诊室的门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她坐在椅子上,把脚放上去,双臂环着自己的腿,侧着头说了一句,“你怎么见瘦啊?”我给她递了杯水,“我有一病人自杀了。”“哦,内疚的……”“不是,他死了我工资就少了,瘦了那是饿的。”女孩唏唏嗦嗦的在包里翻了一阵,掏出包压的烂烂乎乎的烟,倒出一根来点上。“不是说不让你抽烟吗?”“我来这不是让你教训我的,是让你跟我说话的,我想跟人说话,”女孩吐出一口烟,她本来想吐烟圈的可是没弄好,迷蒙的烟雾挡住她的脸,一会又逐渐散去,她在丝丝消失的烟雾后面饶有兴致的盯着我说,“我很寂寞。”我笑着接过她的烟,示范着吐了个大烟圈, 也许没有人会跟我同样认为,来这里看病的人,他们没有病,他们只是想和人讲话,可他们周围的人不肯和他们讲,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丢下他们走了。他们只是很寂寞。
“英大夫,你也挺寂寞的吧?所以和我说话你应该很高兴。”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光着脚在屋里蹦来蹦去,耳朵上的大耳环互相撞击丁冬做响。“你怎么知道?我天天忙没工夫去寂寞。”“不是,肯定没人和你说话吧?”我让她给说笑了,我答到“我自己跟自己说话,行了吧?”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也笑了,说“这样吗?”

我又来到这儿。我站在美容院高大的玻璃墙的外面,轻易的找到了他闲适轻快的背影,我光明正大的注视着。他看见我了。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可他又马上把头转了回去。我想他已经完全对我没有了印象。可两分钟后他又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不动的站着,冷漠的接住他的目光,他把头转回去少倾又转过来,像一只好奇的松鼠不停的回头看我。我转身走了,临走时敲了几下玻璃。美容院中金色的烟雾弥漫,音乐悠扬,我想他不会听见。

我抱着女儿坐在沙发上。老婆在厨房里切西瓜,一会儿拿着一个盘端出来。“你看看你吃的,都掉我衣服上了,下去下去。”我把丫头往下轰。“爸爸……”她坏笑着缠上来,拿我后面的衣服领子擦了擦手。如果此时有人悬浮在我家窗外浓稠的黑暗中往散发着乳黄色灯光的窗内看去,那么他都会感到这样的气氛是被人留恋的,依依不舍的,这是宝贵的,而现在这是我的。

我下了班。已经是初秋了,丝毫不见凉意。但我觉得天空在慢慢升高,离我们远去。我把铁栅栏哐的拉下来,开车来到那个商场。
我像上次那样站在那里。在我看见他的同时他好象也看见了我,我看着他绕过人和竖在地板上华丽的装饰花瓶走了出来。“你头发没剪,真好。”他笑着看着我,“你上次来了一次吧?也站在这儿……临走时还敲了敲玻璃,跟我打招呼?”“你听见了?”“是我看见了……”他笑的很愉快,“我一直在回头看你啊。”我带着墨镜,头发一丝不苟的绑在后面,镇定的微笑着站立着。我说,“今天我先走了。”他摆摆手,“有空过来。”我微笑着点头转身,往电梯走去。
我在四楼下了电梯,绕了一下从那边的电梯回到五楼。我进入到那个美容院旁边的厕所。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可眼前的一切在脑中是熟悉的。我曾经随着A的叙述无数次的躲在这里的某一个小隔门后面,看着他走进来。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凑近镜子看下去,又马上缩回来。
我走进一个隔门。
我坐在马桶盖上,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空气清新剂浓郁的柠檬味道。有一点恶心。我闭上眼,也许过了很久。我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我把头凑到门缝上,看到他背对着我站着,一只手把前面衬衣的下摆撩起来。我又重新坐回到马桶盖上,听到了那水声,在别人口中无数次被描述的水声……我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他走出厕所。
又过了很长时间,后来我意识到其实是自己的时间观念紊乱,因为我面无表情的像每一个走出厕所的人那样走出来时,看见他靠在厕所外的安全门上对着昏暗的安全楼梯抽烟。
仍然是在那些事过去的很久以后,我无所事事对着天空浮想联翩时,清晰的回忆起了那时他看我的表情中并无一丝惊讶,他平淡的对我说,“你还在这儿。”可事实是当时我无法听到他在说什么,我只是微笑着向他点了下头,然后从他身边经过,走进了吵杂的商场。

“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饭桌上我一边吃饭一边盯着电视,随口“恩”了一声。“诊所最近好象挺忙。”“恩。”女人不再说话了。
我晚上一直在电视前呆到很晚才上床。她到是早就已经睡了,我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厕所里水龙头没有关好,滴滴答答的水声隐约可闻。我懒的下床关水龙头,不管现在还是初秋的天气,我用被子裹着自己,蒙住头。
温热的黑暗中继续传来水声,若隐若现……我觉得喉咙很干,浑身都是汗,我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听那水声继续着,一直温柔的继续了下去。我的手从腹部向下滑,轻轻的抚摩……我小心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忽然在身边动了一下,咕哝了一句什么。我马上把手抽回来,闭着眼转过身去。我的舌头不停舔着嘴唇,很久之后,我迷蒙间睡着了。

“我又来了!!”那女孩蹦跳着进门,劈头就问,“想我了吗?”她的眼睛浮肿着。我笑着拍拍她的头,“眼睛怎么肿了?”她嚼着口香糖伸出左手给我看,像展示一件心爱的玩具一样,我看见她漂亮的小麦色肌肤上,从上到下布满了长而新的伤痕。“我妈妈昨天终于说她恨我,”她背对着我,探头探脑的看窗外,“——其实你这窗户真该安个铁栏杆,早晚进小偷——我也挺讨厌自己。”“上药了吗?”“不用,不疼。我折腾自己可从来没觉得疼。真的一点都不疼。”我走到窗前和她并排站着,我看到她用左手抵着玻璃,大滴的泪水打在她肿起的伤口上。我用手给她擦了擦胳膊上的泪水,她哆嗦了一下。
“我走了,过两天再来。”她顿了一会,长舒一口气说,“你呢?你昨天没睡觉吗?黑眼圈很深。”“是啊,这两天太累了。”我把她送出门,我们面对面站在门口,她走出两步转头说,“可是你看上去,很悲伤的样子。”我微笑着朝她挥挥手。

我呆在车里,车上的烟缸已经满了。车在这条偏僻的小胡同里隐藏的天衣无缝,我在此时不禁佩服起A的智力。也许,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A与我,不再是病人和医生,我们变成了同谋者,在很久以前就建立起这样的关系此时终于明朗了确立了。我们是同谋者。A的一切都将在我的身体上进行下去。一个我惊恐万分,他指责A,辱骂A,他恨A完全夺走了他的生活;一个我勾肩搭背的和A抱在一起,我们大笑着。
我对另一个我说,“这样很好,就这样继续下去。”于是第二个我隐到了角落中去哭泣。
今天是星期天,我把“特丽丝”的门关了,我可以在这悠闲的等待一天。我猜想他星期天肯定也得上班。我没有吃午饭,一点多下车买了一听啤酒,站在车旁一口气喝完。
三点多一点时他竟然就出来了,看上去好象已经下班的样子。我看见他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我把车倒出胡同跟了上去。出租车一直开到市郊,在一幢带很大花园的公寓状的楼前停了下来。这幢公寓是半开放性的外墙,栏杆上爬满了常春藤,模糊的可以见到院子里有很多人。等他进了大门,我叼着烟走下车,转到大门口快速的扫了几眼,发现原来这是一所很有名的老年公寓。
“来看他们家的什么人的吧。”我在布满常春藤的铁栏杆外度步,密切注视着公寓的出口。果然一会,他和一个精神很好的老太太走了出来。他们一直走到离我站的地方很近的距离才停住,我们应该只隔着一层常春藤和栏杆。保险起见我往旁边挪了挪,旁边就是两段栏杆中间夹的砖墙,我倚在墙上,确定他不会看见我。我可以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那个老太太好象在和他说刚才打麻将她们背着护士玩钱的,也不赢了多少钱。我偷偷探头看了一眼,看见他非常开心的笑着。
又过了一会,他们回去了。我也回到自己的车里,我害怕他忽然走出来。我把车窗摇下,抬头看天空,已经是中秋了,八月十五也快到了,天空非常高,是明艳的蓝色。我的眼光转到公寓的天台上,忽然看到他在那儿晒被子,一个护士站在他旁边帮他。我远远的看着那两个小白点,看着他的小身影,他暗红色的头发在风中飘荡。

中秋节那天,我走进那个商厦看见到处都挂着“月团圆人团圆”的横幅,还有好多月饼的模型。五楼他工作的那个美容院也可笑的推出了消费满多少圆送一盒月饼的活动。 我躲在电梯旁的一个柜台后面看见他拿着一盒月饼送一个人出来,他把月饼双手递给那个男的然后摇摇摆摆的转身进去了。我从柜台后面出来,在商场里转悠,后来才发现自己是跟在那个男的的身后。那个男的下楼,走进一家大型超市。我在外面等着,一个小时之后他出来了,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们随着人群挤来挤去,我慢慢的挨进了他的身边,他手里拎的东西不停撞在别人身上,我撞到了他的肩膀,他趔趄了一下,有一个手拿的东西掉到地上。我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替他捡起来,他说着没关系没关系跌跌撞撞的消失在愈密的人群里。我把身后遮住的月饼盒提起来也走出商场。

“你买这月饼挺不错的。”我老婆咬了一口说,闺女说要吃豆沙馅的,老婆提起盒子左找右找的问我,“你看见这盒上哪儿写着都有什么馅的了么?”我慢慢啃着一块月饼,漫不经心的说,“你再仔细找找。”
“我怎么瞧这名字挺眼熟的…………这月饼不是你买的吧?”“啊?”我看着她,“怎么了?”“这是不是那在一商场里的挺大的美容院送的?我那么爱逛商场你是别想瞒我,你看……这上面还有他们的名字呢……后印上去的……”我听着老婆慢慢念出那个美容院的名字,觉得有什么地方的一根弦忽然断了……“你去那个美容院干什么啊?”我没有表情的坐在那儿随便“恩”了一声,可我分明感到自己看见,他就站在那儿,站我我的客厅里,天真的笑着……他为什么走进我的家?他为什么站在我女儿旁边?一个我大声问。
另一个我笑着说,“你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