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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个梦
by sacressa

那天你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大街上，手插在口袋里，心情抑郁，四处游荡。你走过一片低矮的树丛，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下，想起没有希望的爱情和渺茫的前途，眼泪就流了出来。悲哀塞满了你的胸膛和喉咙，你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抛弃了。
你想起来小的时候你觉得世界是巨大的棉花糖，柔软甜蜜，充满令人心满意足的惊奇。现在你觉得生命是个陷阱，让自己可以尽情嘲笑20年前的自己。
其实你知道世界是公平的，在面对它之前它已经给了20年的时间让你去习惯。只是你始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此刻你象个傻子一样坐在墙角看着一张肮脏的白纸在风里飘荡。你看着它被风卷着向前，向前。不知所去何方。
长大之后你的眼泪没有声音。
你经过一个转角时看见了他。那时你的眼泪还没干，头发被风吹得糊在脸上。你看见他坐在墙角的台阶上，白色的T恤和肥大的布裤子，在墙壁暗红色涂料的衬托下好象一个荒凉不确定的影子。你站在那里看着他。你想他在那里干什么？
后来你和他一起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看着远处出神。你看到远处漆黑的夜空里没有月亮，惨白的路灯照在凹凸不平的马路上，灰尘和树叶在风里不断飘荡，而世界不过是灰白水泥构筑成的立体。你把头枕在膝盖上。你想他一直在看的原来就是这些东西。
那一刻你忽然觉得厌倦。你的世界是夹在树枝和建筑物之间的那一小块天空，碎的，空而且远。你想象不到有一天你会和他坐在一起，而现在你们坐在一起，居然也只是在看着你每天都在看的这些东西。墙壁，树木，马路还有紧闭的店铺。你是不是做不了任何事情？是不是不管怎样，世界都是永远不变的？是不是这样？妈的。
你骂了人，然后含着眼泪掏出烟抖出一支塞进嘴里。你象一个吸毒的人一样狠狠的吸食，然后你把头低下去埋在膝盖里。烟雾逼不退你的眼泪。那一刻你觉得你好象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这个世界不符合你的梦想。而你做的其他事情，比如抽烟，比如咒骂，比如哭泣，不过是一些让自己暂时释放的手段，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你的眼泪对于这个巨大的城市象落进干涸沙地的水滴，无声无息瞬间消失。你知道眼泪有时候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所以你总是在众人面前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已经憋得胸膛快要流血。他还坐在你的身边，于是你把眼泪擦掉，转过来看他，想跟他笑笑，但你的眼泪象新鲜伤口上擦不完的血，不停的流。你狼狈极了，你又哭了，你彻底放弃，你发现他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你，就象看一个小孩，你在这种眼光的注视下，攒不起力量去控制自己。
你抱紧膝头，把脸压在大腿那一小块皮肤上。眼泪落下来是烫的，在风里又迅速变凉。你哭，直到他伸出手来擦你的眼泪。
你记得他的手指是干燥温暖的，拂过脸上风吹过冰凉。你想要说你不是小孩，但你看着他就想哭，仿佛终于找到可以对着哭泣的人。你的眼泪象水一样肆无忌惮绵绵不绝。你抽泣着说起你那可恶的老板，神经的男友，麻烦的老妈和软弱的自己。你说为什么世界和你所想的不一样。然后你咬住嘴唇企图控制自己，在泪眼模糊中看着自己的眼泪滴落在衣服上。
而他只是伸出手来，把你夹在手指间几乎快要烧到皮肤的烟拿下来扔掉。
你又哭了。你这样羞愧。你觉得自己唠叨而且自私，企图把塞在你胸口的悲伤郁闷全部倾倒给他。你用手挡住眼睛，惭愧的说不出话来。

后来你哭累了，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心情平淡，已经没有想要死掉重来的念头。你转过头去看他。你看到他看着天空出神，头发随风飘动，轮廓逐渐开始在风里荡漾。注意到你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微笑，往你这边靠了靠。那一刻你想说点什么，但终于不能。一阵大风吹来，你觉得你们俩并肩坐在这个角落里，看起来很象两只流浪的猫。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你头上的帽子被风吹走了，扑落在地上盘旋着远离你。你尖叫一声，但不知为什么你没有去跑过去捡，而是抓住了他的衣服。你想干什么呢？这时他看见了你那顶帽子，起身去追，你坐在那里看着他快要转过房子的转角，你也跳了起来，追了出去。
你们一起在风里追着你那顶该死的好象在跳转圈舞的兜风帽。风那么的大，你们扑来扑去抓不住它。你们叫，你们笑，你们的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你开始象小孩一样的喘气跳脚尖叫出声，好象完全忘记了几个小时以前你是那么的悲伤难过，甚至想死去之后重新再来。在追逐帽子的整个过程中，天地之间仿佛充满了无声的微笑。
后来他终于一把抓住了你的帽子，拍掉灰尘，把它扣在你的头上。你在帽子下面不好意思的冲他嘿嘿傻笑，天知道你多久没有这样傻笑过了。你看到他努力想把面孔板起来，但终于失败。于是他顺手在你头上拍了一下，你们就一起笑了起来。你抱着脑袋瞅着他，你想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心里觉得温暖。你想告诉他你的感觉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你低下头来抓抓脑袋傻笑，于是又挨了第二下。
接下来你们在街上奔跑，笑声在空空的大街上飘荡。你看见他的头发在风里飞扬，回过头来的笑容在空气中飘忽不定。你抓不住他，你大叫，你没看见此时天空泛出淡淡的青色，两边的路灯即将熄灭，天就要亮了。

后来你们在街上走路。这条街道你每天都要经过，你记得你平常要走5分钟左右到达街口的超市，买一盒营养奶然后去右边的车站坐车。你跟着他走过了蛋糕房，网吧，水果店和阳光书坊，一切你熟悉的的东西依次在你眼前晃过去。你觉得这样走路是一种幸福。因为知道有人在身边，所以可以这样安心。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起，只是单纯的走路。
你看见他在路上东看西看象个小孩，你就笑了起来。然后你看着面前这个摇摇晃晃的背影。你看着他。你看着他头发飞扬，薄薄的T恤被风吹的鼓起来，轮廓和空气的边缘模糊不清。你看着，然后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你已经不想再笑。你忽然觉得那个影子细瘦单薄，在风里好象支孤单的芦苇草。你想起以前你经常在他的纪念馆里哭哭啼啼肆无忌惮的倾倒苦水，难过的时候在嘴上叨念他的名字。你一直以为这个人可以象海洋一样接受一切安抚一切，可是你今天发现他这么的瘦。
你忽然不能说话。
那一刻你彻底了解你的自私和软弱，还有你一直以来对于周围世界肆无忌惮的依赖。
你没有长大。你实际上一直是个孩子。
你不能说话。

早晨淡薄的光亮里你隐约看到了车站玻璃顶棚上微微发光的金属架子。你的眼睛看着他。然后你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泪流满面。你不肯再走。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象赖皮的小孩。你想问问他可不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你想是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再离开。
可是你不停的哭。
他转过身来看着你。晨光中他已经象一片透明的空气。你感觉他的手指轻轻的摸着你的头。然后你听见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来。他说，你要坚强一点。
这时你想起这是他对你说的第一句话，而你在这个晚上甚至未曾对他说过你是多么的想念他。
站在空荡荡的街上，你用手捂住脸，企图把呜咽声堵在嘴里。但是你做不到。清晨阳光照耀下的床上，你终于哭得象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