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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使 之 城
by sacressa

他们说,人生平静的那头,是天堂。
--------引子

他在一个下雨天把他捡回来。然后他在一个下雨天离开他。一切事情平行发生,没有太多的联系。
也许在这个城市里,一切都是奢侈的。
这个城市是一个肮脏的城市。


他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坐在墙角瑟瑟发抖。
天在下雨,他缩成一团。金色的头发上沾着雨水,眼睛直接的看着他,在那个灰暗的巷子里,让站在门口的他有一种恍然的感觉。
那天之后他们生活在一起。他没有问过他是谁,从哪里来,以及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晚上会频频做噩梦,尖叫,再满身大汗的醒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只是在他做噩梦时把他摇醒,偶尔蹲着吃饭的时候取笑他在这个破烂房间里显得不合时宜的斯文。但看起来他是喜欢他的,有时候说话的间隙里他歪着头看他。他说他觉得他很漂亮,然后就在他手足无措的窘迫里放声大笑。
他是一个吉他手,很穷。因为穷,无所谓失去什么,所以有时候无所顾忌。每天在PUB里演奏,通常深夜时分才拖着影子回家。薪水微薄,所有的行李都堆放在墙角,随时准备着离开。生活中无论闯入什么对他来说似乎都是无所谓的,比如说他的到来。这个十个平米的破旧房间象个避难的洞穴,给他们提供着暂时的庇护。
生活困顿,他把赚来的钱都塞在床垫下面。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手脚放在他的身上,头抵着他的胸口,睡得象一个孩子。近中午的时候醒过来,他那只猫跳到床上舔着他的脸,他大笑。这个时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他苍白的脸,一头红发刺得人眼睛疼痛。
他坐在窗口那里看他。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把猫抱在胸前。在猫的咪呜声中他看着他微笑。他说你好漂亮。你好象天使一样。
晚上的时候他背着吉他出门,猫会跟到门口。他蹲下来,摸着那个小脑袋。你干什么,怕我回不来?他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他微笑。如果我不回来了,你要记得喂它。
他的房间狭小凌乱。窗户上的玻璃掉了,用一张报纸糊着。晚上风大的时候,那张报纸就一鼓一鼓的,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很怕它破,经常看着它。那里只有一层薄纸,却要抵挡很大的寒风。静静的深夜里,他抱着猫坐在板凳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面长时间的看着那张报纸。他很怕它破。
他的房间里还有一面镜子。他有时候会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眼睛。头发。鼻子。还有嘴唇。他想他为什么说他象天使。他蹲下去抱起那只叫小光的猫。你说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天使。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他喜欢那把摆在巷口乐器店橱窗里的吉他,经常提起它。
等我凑够了钱我就去买。他拍拍他的肩膀。可我怕它被别人先买走了,所以我要抓紧时间赚钱才行。哪天我带你去看。
但他不会去。他每天坐在家里发呆,不知为何始终不肯出门,于是他只有不断的给他描述它的美丽。
它真的很漂亮,红色的底色上画着向日葵和长长的蕨草。他笑着,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会孩子气的闪着光,看起来非常快乐。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他微笑的面孔,因为心情抑郁的关系,不断抑制着自己想要反驳他的念头。他想他哪里来的钱?他的钱一次次的被别人借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却有着一群不善良的朋友。他每天直到深夜才能从PUB回来,因为没有钱制作样带,他连和制作公司签约的机会都失去。

天气好的时候这个吉他手会坐在床上叼着烟弹奏吉他,低沉清朗的金属声充满小小的房间。小光蹲在他的脚边,他的脸上有着温柔伤感的表情。曲子有时候会戛然而止,他在窗口回过头来,看见吉他手泪流满面。因为从小没有习惯去照顾和安慰别人,所以他站着那里没有动。但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梦想逐渐远离的痛苦,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伤心的痕迹。他是个怎样的人?他背着吉他在路上行走,他养了只猫,他昂着头,他微笑着。但绝望和痛苦的念头象海水一样淹没过来的时候,他仍然会突然的哭出来。
小光在地下仰着脑袋轻轻的叫着。

深夜背着吉他从PUB回家之后,吉他手习惯坐在地上靠着墙抽一会儿烟,有时候眼睛怔怔的看着空气中飘荡的烟雾出神。
今天有个男人说他要买我。他笑,然后低下头去掸烟灰。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把自己卖了,我就能买那把吉他了。
这个念头比较肮脏。他自嘲的笑。
我今天又到那家店去看了,它真漂亮。可是我没钱。我趴在橱窗上看着它,象看着一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梦想。但我还是站在那里,跟它说,喂,你要等着我,一定等着我哦......然后,一个店员就跑出来把我赶走了。他把烟在铁罐上摁灭,低低的笑出声来。
这个城市是个肮脏的城市。他靠在墙上笑着喷出烟雾。
没有奇迹。

于是某天晚上,他终于决定去找他的队员。他知道他们叫A,B,C,D。B嗜赌,而C经常和各种各样的人鬼混。他们用各种借口借光了他的钱,他们是附在他身上的吸血鬼。
所以他不能去买他喜欢的那把吉他。他觉得这很不好。如果给他那把吉他,他就会开心的笑起来吧,他那天哭得那么伤心。他要告诉那些人这一点,他还要注意不要对他们太凶。他们是他喜欢的人,他把他们叫兄弟。

推开PUB乌黑的门,喧嚣的音乐声和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暗,他眨着眼睛适应着。许多奇怪的声响里夹杂着女人暧昧不明的尖叫和放肆笑声,胳膊上刺着丑陋文身的男人经过他的身边,带着一身酒气不怀好意的挤撞着他。他咬着嘴唇退到一边,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一扇半开的门里有人在昏黄的光线下赤裸裸的纠缠在一起。
他不是很惊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就在这样的地方表演。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迅速的回过头去,看见吉他手站在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在酒吧门口他对他说,以后不要再在这里表演了。然而他笑了起来,把烟头扔到脚下踩灭,站起身来。你知道什么。回家去。小光吃饭了吗。
这个地方象下水道。
象下水道的地方不止是这里。他淡淡的笑,这个城市本来就是个下水道。他转过身往门里走,懒洋洋的对他挥挥手,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
你跟我一起回去。
吉他手转过来看着他。夜里的冷风吹过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他看着他向他俯过来,听到他轻声的说,跟你回去,明天我们吃什么?谁让你到这儿来的?我最讨厌别人来这里。在哪里挣钱不丢人你告诉我?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种愤怒的冰冷。我的事不要你管。我们的交情到这一步了吗?
他顿时无话可说。
回家的时候他摇摇晃晃的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看着窗外的灯光,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多事。车转弯的时候他身子倾斜得厉害,抓住扶手时他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总是无法处理好和别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他想要靠近某个人,必定会适得其反。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日复一日的毫无长进。

于是那天晚上他再度做梦。梦里那个一脸凄凉的黑发男人仍然握着枪向他射击,他仍然无法跑动,无法躲避,他只有不断叫喊,不断挥舞着手臂,企图阻止快要逼近身体的子弹。不要!不要!走开!!不要杀我!......
你不要什么?
喂。
眼睛徒然睁开之后是吉他手浮在清晨微光里的脸,附近工地单调的敲击声也听见了。吉他手两只手攥着他仍然在发抖的手腕,俯在上面看着他。你怎么了?谁要杀你?
他瞪着他,呼吸急促,汗水和眼泪流进耳朵,感觉冰凉。几个小时之前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坚硬锐利的面孔还滞留在他脑子里,他嘴唇哆嗦着,没办法说出话来。于是吉他手放开了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新鲜清凉的空气扑涌进来,他站在那里默默的看着窗外出神。然后他摸出一支烟,但是并不抽,把它放在指间转来转去。半晌之后他轻声说,梦是反的,不要太在意。
他忽然又哭了出来。

生活窘迫,但那天吉他手带他去了游乐园。
你喜欢玩什么。他站在巨大的摩天轮前面问他。他摇头,对这样大众化的地方他全然陌生。于是吉他手抓住他的手,那我们去坐过山车。
他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东西。过山车在轨道上冲上滑下的翻滚,他们张大嘴巴拼命叫喊,啊!啊!当车子翻完了圈呼啸着向下俯冲的时候,阳光重重的砸在他们脸上,风如此强劲,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于是他们又大叫,叫声中他们再次冲上另一个高峰。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们都笑的象个小孩。头发散乱的缠在对方的脸上,靠在彼此的肩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真是愉快的一天。
游乐园。他一下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在离开的时候他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他觉得这个地方真好,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来到这里,然后将快乐密集的释放。多好,目光所及全都是欢乐的面孔,没有悲伤。 之后他们依旧一起生活,好像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吉他手依旧在傍晚出门,他依旧抱着小光在灯下发呆。后来他想到他防备的态度虽然伤人,但其实是正确的。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吉他手有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实际上却是个温暖的人。或许他们相忘于江湖会是更好的相处方式。因为他们各有各的问题,两个无能为力的人要怎样背起彼此的包袱。



生活依然继续,不管快不快乐。
一天早上他被敲门声吵醒了,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看见吉他手站在门外和一个人低声快速的说话。随后他冲进来掀开床垫拿了钱冲出去,几秒钟之后他又跑回来,把床垫下面的钱全部塞进口袋里。
他坐在那里看着他。注意到他的目光,吉他手说, C吸毒,没有钱买白粉,抢劫的时候被抓了,现在他得去把他保出来。
那个笨蛋。他骂到,然后飞快的冲了出去。你在家里看家。话音未落他又跑回来,东翻西翻的寻找他的证件。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毒品吧。不知道最好,你最好永远别知道。
门哐的一声被阖上,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他坐在被子里,把头靠在墙上,看着光芒中无数的浮尘在空气中上下飘荡。过了一会他忽然一个人的微笑起来。
他不知道什么是毒品?呵,他微笑。
毒品。
毒品。
......古柯碱,海洛因,毒性依次递增,只要给他吃上一点,再倔的人都会听你的。你要哪一种?
他一定会听我的?
对,因为他已经上瘾了,之后你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听你的。
我要他在我身边。
他还记得那个药剂店老板笑眯眯的眼睛,还有那个啪得一声合在一起的手势。没问题。
先给我三天的量。
.......
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是毒品?呵,他大笑。他甚至了解吸食和注射两种方法的剂量差别。虽然他自己从来不吸毒,但他把针头扎进血管的时候手从来都不会发抖(废话,又不是你的胳膊)。
对嗓子真的有用吗?
好像真的不会痛了。那个又是什么?
你真慢,干脆我自己来吧。把针头给我。
为什么我不能结婚?
给我药。我不结婚了。快点给我药!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让我吸毒?你为什么这么害我?
我快成废人了YOSHIKI。
所以?所以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是如此的需要你......还有你的药哈哈哈。
有时候我真想一枪杀了你。
.......
啊,够了。他用力的一甩头,企图阻止记忆的闪回。但脑海中那个男人的痛苦嚎叫仍然不断的揪扯他的神经。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YOSHIKI?你为什么害我?你为什么要让我吸毒?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还认得我吗?你看看我这条胳膊,看看!看看!看看!!
我为什么要看!他跳起来,操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用力砸在墙上。巨响过后室内一片沉寂,他喘着气跪坐下来。去你妈的。我为什么要看。我才不要看。我干嘛要看你那条脏兮兮的......他忽然用手捂住脸,慢慢的弯下身去。头埋在被子里,他忽然无声的哭了。
C的事情总算办妥,被关在家里,希望能强行戒毒。吉他手每天在家,酒吧和C家三点之间来回往返,他回来的越来越晚了,有时候清晨时分才神情疲倦的推门进来,然后坐在地上长时间沉默的抽烟。如果抽烟的时候他有说话的心情,他就跟他说说C的情况。他说,好像很难戒。
C有时候看起来就象条狗。我们这些朋友看着他这个样子简直是折磨。你没有见过C以前的样子吧?
所以说不要吸毒,绝对不要吸毒。否则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别人,都是痛苦。
他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因为他的话那天晚上他又做梦了。这次他梦见那个男人站在花园里向他温柔的微笑。YOSHIKI,来,到这里来。于是他向他走过去。他们手牵着手来到一棵樱花树下,仰着头看着花瓣一点点的飘落下来。芬芳的花瓣把梦境染成甜美的颜色,在这样的温暖的氛围里他终于可以正视他的脸。他看着他的眼睛头发还有嘴唇。然后他终于轻轻的说,对不起TOSHI,对不起。
随后他从梦里哭醒了,眼睛睁开之后是吉他手忍无可忍的脸。再哭就让你去睡大街。于是他索性放声大哭。在他的哭声里吉他手把枕头摔在他身上,跳下床去推开窗户。在那里他抽了一支烟,然后把烟头扔出去转过身来神情苦闷的看着他的脸。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不快乐的事有这么多。
为什么越长大越累。


在吉他手家里的第三十二天,他开始恢复写日记的习惯。
他就在一张破纸头上写,然后写完了把它揉成一团从窗口扔出去。吉他手从外面回来,经过窗外接了个正着,一边推门进来一边把它展开来读着。
十一月四日。小光打翻水桶。拖地。倒脏水。睡觉......
吉他手笑了起来,然后放下纸片,一个箭步冲过去提起想逃跑的小光。小笨蛋。恩?咬我?再咬?他把小光倒提着向上抛,哦哦哦,过山车过山车!忽然他收住手,把小光按在怀里,回过头来看着他。我说你总是待在家里一定很无聊吧?小光被他压在胳膊下,只有尾巴露在外面,身体扭来扭去,拼命的喵喵叫。他看着他,指指他怀里拼命挣扎的小光,......喂。
他无视的凑过来嘿嘿笑,我说,你跟我去看C吧。
几分钟之后他们走在阳光照耀下的人行道上,他在前面回过头来冲他笑。C快好了。
是吗?那太好了。他是真的为他高兴。
恩,他笑,如果他今天情况不错的话,我们明天晚上就正式演出。怎么样,来看我们演出吧?我们可是超级BAND哦!WOW!他在行人的侧目中放声大叫。那一刻灿烂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火红头发下的面孔骄傲放肆而无所顾忌,看起来非常耀眼,仿佛无所不能。他不禁被他深深的感染,跟着他穿越人群一起大笑着在阳光下奔向前方。
去C家的路上他一路哼哼着,高兴得象个小孩。
喂。
我高兴。他嘿嘿的笑。
但是到了C家,一切都忽然变的不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了。走进那个狭窄的巷子口,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害得他一不小心差点撞在他身上。喂!
但是吉他手没有理他,接下来他忽然拔腿向里面冲了进去。他来不及看清什么,就听见一阵撕打,短促的呼喝声中一个中等个头的黄头发男人飞窜了出来,几乎把他撞倒。下一秒钟狂怒的吉他手追出来,把一小包东西砸向那人逃跑的方向。去你妈的!今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他低下头看了看那包泡在泥水里的东西,是白粉。
C跑了出来。那是他第一次看见C。一个长发高个的男人,有着一张英俊的脸,衣服有点皱,脸色有点发青,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仿佛很不习惯强光照射。他拨开吉他手想过去捡那包东西,但被吉他手用力的挡了回去,他再过来,吉他手再挡,几次三番之后他们互相怒气冲冲的瞪着。
你他妈有完没完?
我有完没完?
吉他手被气的发昏,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我还没问你呢,你哪来的钱?但是他被C一把推开了。要你管。滚一边去。C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举起拳头擦了擦嘴。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下一秒钟吉他手扑过去给了他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殴他耳光。我是谁?他骂到。我是谁你不知道?他和C两个人滚在一起扭打,C你脑子进了水。
撞击,喘气还有被击中的闷哼声传来,他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他冲了过去,把C掀起来,然后拽起被压在下面的吉他手转身想要跑出去。但是吉他手一把把他推开,回头照着C脸上就是一拳,然后在C倒地的闷哼声中他扑过去骑在C身上继续揍C。你他妈欠揍,他说,自从来了这里你就学坏了,不揍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他用力的压着C,一遍遍的殴他的脸。那个跟我一起从横须贺出来的C呢?那个每个月还会给家里寄点钱的C呢?那个排练完了总是最后才走的C呢?他哪去了?哪去了?哪去了?你妈前天还打电话问我他儿子好不好呢,他好吗?他好个屁!他欠了一屁股债,他学会吸毒了!
他说一句就给他一个耳光。
一开始C还硬撑着躲避,后来他终于忍不住渐渐的哭了出来。吉他手听到C的哭声手停在半空,C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把他的手拉住。......你别告诉我妈妈,别.....最后他们抽泣着抱在一起哭起来。C你这个笨蛋。
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吉他手要在C家里看着C。临走的时候他看见吉他手拿了根绳子想把C绑在椅子上,而C也一脸的心甘情愿。这倒也的确是个办法,可他想告诉他那可能没多大用。如果一个人没有极强的意志而且不是自己真心真意想戒的话,等他从椅子上下来,三天之后他就会重蹈覆辙。
他见过前例。
但他后来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不忍心让他再心烦意乱。也许C真的可以戒掉呢?他只是在走的时候蹲下来,把那一小袋东西从泥水坑里拎出来,撕开塑料包装袋再重新扔进去,彻底毁了它,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看见那时C的眼睛。他和吉他手都没有看见。

五天之后吉他手回到了家。他问他,你还绑着他吗?
吉他手疲倦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太难受了,我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你把他放了?
我把他放了。看到他的眼神,吉他手难过的挥了挥手,你不要这样想C,他不会的,他答应过我。
他笑起来,但没有再说什么话,点了支烟递给他。喏。
......我跟你说他不会的!吉他手忽然生起气来,把他的手一把拨开。你烦不烦?......他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然后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妈的。一转身跑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发白,摇摇晃晃的跨进门来。他坐在凳子上看着他,而他什么都不说,站在门口看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过去看?
他瞪了他一眼,脸色难看的晃过他,一头栽进床铺里。跑得我累死了。C好好的整理自己的屋子呢,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会的了,我自己的兄弟我还能说错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下一秒钟不再出声,仔细一看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过去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头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出神。其实那一刻他自己也情不自禁的舒了口气,啊,太好了,C没有再吸。可是仔细想想这一切其实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在意C戒毒与否。不过是碰上了一个吸毒的人罢了。不过是又碰上一个吸毒的人罢了。
他忽然心烦意乱。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远处湛蓝的天空,明亮的秋日阳光洒在窗台上,小鸟唧唧喳喳的跳过屋檐,小光懒洋洋的趴在阳光里伸着懒腰。
那一刻他忽然前所未有的真心希望一切事情都能变得好起来。他真的希望一切事情都能够变好:C好好的整理自己的屋子,整理自己的生活,让乐队能继续安分的在PUB演出;吉他手能有钱去买他的宝贝吉他,然后用这把吉他在制作公司的录音棚里录音,就此脱离垃圾一样的生活;至于他自己,他希望他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干干净净的拥有自己的青梅竹马,拥有自己的爱情和幸福;所有的人的生活中都没有痛苦,生命可以象繁花一样层层盛开,象他那次在游乐园里看到的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没有悲伤,处处都是幸福和欢笑的海洋。.......
他咬着烟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深处出神。
神啊,行不行呢?


神不说话,神只微笑。
和他想得一样,C在第三天里离开了家。
当他们把他从乌烟瘴气的小厕所里揪出来的时候,他嘴上叼着烟卷,目光呆滞,不停的傻笑。
我爱你。他跌跌撞撞的扑过来亲吻吉他手,吉他手咬着牙把他一把推开,他顺势倒在乐队的鼓手A身上。我也爱你。他又一把抱住A,口水糊在A的衣服上。
他肯定是吸了迷幻剂把我们当成歌迷了。乐队的贝司手B在一旁袖着手,嘿嘿冷笑。
吉他手狠狠瞪了他一眼。B叫起来,干吗啦,我说得不对?他一直都很想出名不是吗?只可惜嗓子不争气。走开走开!他一把推开跌跌撞撞扑过来的C。
老子唱歌天下第一!C一个踉跄跌进积水坑里,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没能成功,弄得浑身都是泥水。
你吸毒天下第一。
老子从来不吸毒!
吉他手实在忍无可忍,操起旁边一桶水哗的一声整桶泼到C的身上,你他妈给我醒醒!
凉水的作用下C彻底的清醒了,清醒过来之后他仿佛做梦似的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吉他手。然后他忽然做了一件事。他忽然跳了起来,双手捂住脸,狂奔了出去。

外面大雨滂沱,他们在路上追C。他妈的,他听见吉他手带着哭音的声音,他妈的这是在干什么?雨太大,他们几乎看不清前面的C。吉他手又气又急,放声大吼,C你跑什么,你不怕被车撞死啊你!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一辆重型卡车在巷口与C狭路相逢。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雨幕中刺眼的光芒令他什么都没看清,他只知道C倒了下去,那一刻他们象傻掉了一样的呆立不动,卡车的前灯还在不停的闪,世界仿佛忽然静止了。


(休息一下,这部分写太长害我都想给C起个好名字了嗯嗯嗯)
过了很久他们才反应过来,失魂落魄的向那团光亮处走去。卡车司机也跳了下来。那居然是个女人,叼着烟,一头长发瞬间里给大雨淋得透湿。她摔上车门,趋前看了一眼,然后把嘴里的烟头吐在地上,直起身来气急败坏的踢了C一脚。你他妈的还装死!(C哥的PP~~抱歉,S不是好女人~~忽然想当一回开卡车的司机大姐,不然人家实在都写不下去了....眼泪~~所以将就看,挥挥手~~)
C没有事!吉他手扑过去把C翻过来。C显然是被吓傻了,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开始骂起人来。吉他手又悲又喜,C你这傻子。
是傻子就不要放他出来!这个司机大姐看起来的确很生气(双手叉腰河东狮吼),说着说着又想过去踢C,A和D急忙扑过去一把拦住,大姐!(乖~`)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其他人把C架到路边屋檐下面去,吉他手和司机大姐赔礼道歉。愤怒的司机大姐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的上了车(其实眼角眉梢含娇带喜,看得吉他手狂汗不已),不依不饶的在车道上拐了个S,走了。
(好一个来去匆匆犹如闪电疾风一般的女人~~下面继续写~~)

C坐在地上,始终不肯把头抬起来。
C你站起来。吉他手走过去想把拉他起来,但他躲开了。
我不怪你!
我怪我自己!我觉得自己没用。我老是给你添麻烦。
你先起来!但是C跳起来躲开了,他摇着头,呜咽着,你不要再管我了。
C!
C转身就跑,因为下雨的缘故在地上滑倒,然后又爬起来继续跑。吉他手骂了一声,扑过去拦腰抱住他,他们一起摔倒在地上挣扎扭动,在雨幕里看起来就象两条绝望的鱼。A和D扑过去帮吉他手压着C,C动弹不得,在下面怒叫了起来。滚开!你们滚开!你们放开我!我说放开我!放......他忽然弓起身子,呕吐起来。然后他仿佛忽然脱力,终于不再挣扎,嘴角沾着秽物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雨渐渐的小了,他们站在雨里看着C蜷缩在墙角哭泣。他们浑身都湿透了,他们又冷又累。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象一个丢了宝物的小孩,哭得绝望而且悲哀。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许生命中很多事情只能依靠自己去解决,走在整个过程中,你累你疲惫,你绝望你看不到方向,但你没办法再退回去了,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C满身都是泥水,蜷在墙角,不停哭泣。吉他手把手伸过去,他哭着扭过头去把它打开。
C。
你走吧。你不要再管我了。
C!
你走吧!没有了我这种累赘,你应该会比现在好得多吧。C把脸埋进手里,然后又抬起来,他的脸上雨水泪水混在一起,一片泪光似的闪闪发亮。
HIDE我对不起你。
他靠在墙上凄凉的笑了起来。我没用。我输了。

雨停了,A和D送C回去。他们架起C,慢慢的走向漆黑长街的尽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他妈是种折磨。
他们都累极了。看着C被架走,他们疲倦的转过身来,嘴里一片苦涩。那一刻他们只想回到床上好好的睡一觉。也许明天起来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但那也毕竟是明天的事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想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发现乐队的贝斯手并没有走。他站在阴影里,脸上笑嘻嘻的,象是在打量如何开口。
什么事,B?
HIDE,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干什么?吉他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气急败坏。你又去赌了?!
小输一把而已,干吗大惊小怪。
你......!吉他手显然被气得发昏,几乎吐血。我没钱!你们他妈的怎么一个个都不学好!
他的喝骂对这个贝斯手来说根本没用,就跟没有听见似的,没有啊,没有你早说吗......喂,你,有没有?他把头一抬,向站在墙角的他走过来。他上下打量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看起来倒象个有钱人。
他一分钱都没有!你是不是想打架B?
好啦好啦你干吗那么凶。那我去跟PUB老板预支一点,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还能给我一点。我真爱你,队长,等我翻了把请你宵夜。他飞了个吻,转身走了。
看着这个黄头发的贝斯手摇摇晃晃的消失在黑暗里,吉他手气的弯下腰喘起气来。妈的,他说,他妈的。然后他忽然一下子蹲了下去,顺着墙滑坐到地上,整个人被黑暗笼罩。
他走过去,看见他侧着头靠在墙上,用一只拳头堵着嘴,不断的深深吸气。
.......喂。
他的眼睛转过来,在黑暗中含着泪光看着他。
.......我们回去吧。
他吸着鼻子笑了笑,然后忽然哭了出来。
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有时候我累极了,可是我不知该依靠谁。朋友被毒品折磨的象狗一样在泥里打滚,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差三天就到月底,过了这个月底制作公司就不再接收样带,可我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有时候我想,好,这是神在磨练我,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磨练我?我很难受。
我想我不是那个得神宠爱的人。他用拳头堵着嘴,企图堵住自己的呜咽。
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抽泣着说起自己的痛苦。在黑暗的夜里,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阳光下骄傲放肆的吉他手,而是一个仿佛被终于被压垮了的可怜小孩,头发搭在眼睛上,蜷缩在角落里不断的低声哽咽。
但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他想说,不要难过,会有办法的。但到底是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上奇迹太少,一切不实质的安慰都是空的。生命的虚无和无助感再次席卷上来,他只是蹲在他面前无能为力的看着他。
于是最后吉他手含着眼泪笑了起来。他拍了拍他的肩,擦干眼泪,慢慢的撑着墙壁站起身来。
.......我们回去吧。

在末班的公车上他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记着,他说。不要吸毒,绝对不要吸毒。他眼睛里的绝望象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黑暗中他随着车身摇晃,又开始想起那个用枪指着他的男人。他想起他眼里的绝望愤怒,叫骂以及呕吐,亢奋的挥舞的胳膊还有象受困的野兽一样寻找不到出路的脸,竟然都和今晚那个在泥水里打滚的肮脏汉子一模一样。
TOSHI。
他把眼睛转开,感觉到喉咙里的抽搐。对不起TOSHI,对不起。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打落在衣服的前襟上。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弄到这样的地步?
车子经过这个城市最大的教堂,在门口停了下来。美丽的拼花玻璃上透出温暖而明亮的灯光。风琴的声音是如此的神圣不可侵犯,和着唱诗声传到街上来。
前座的小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她的眼睛象安琪儿一样又大又亮。但是她很快的被牵走了。宝贝不要看他们,他们都是神唾弃的人。
他含着眼泪就微笑起来,可是谁不是神手中的一颗棋子。
公车启动,教堂的唱诗声和明亮的灯光逐渐远离。他们互相依靠的坐在一起。他们那么的瘦,所以看起来象一堆破布,摇摇晃晃的在黑暗中逐渐驶向远方。
为什么世界会和原来所想的不一样,这真是个巨大的迷题.
未来,简直渺茫的让人心灰意冷。


他想离开他。
他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而他并不能分担他的什么。他们不是同伴。他们只是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只是这样而已。于是他想他还是走吧。至于走到哪里,今后会怎么样,会不会被发现,那已经是以后的事,他暂时不愿去想。
也许一切事情都只是需要一个解决的方式。
他坐在窗前的阳光里想着。逃避和龟缩并不是办法,他终究还是要自己面对问题。不过,也许经过这次之后,他们能够平平静静的去爱了呢......呵,他把头抵在窗子上微笑。这真是个甜蜜的理想,值得努力。
那天晚上十点,吉他手回到了家,样子看起来非常的疲倦。
他把背包扔在地板上,在地上坐下,发出很大的声音。小光在他的脚边转来转去。他把它抱起来,贴在脸上。
那把吉他被人买走了。
他看着他呼呼的笑。今天C毒瘾发作在台上干呕,我们被PUB赶出来了。他笑得微微抽搐。
今后要怎么办呢?
他的脚颓然的伸长在地板上,那是一个没有经过控制的姿势。他抱着自己的头,发出厌烦的叫声。
陪我出去走走吧。他站起来,手叉在口袋里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们在第五大道上走路,没有任何目的的闲逛。身边不停的有人从旁边经过,急急忙忙的不知要去何方。
他们坐在路边的铁栏杆上抽烟,眼望众人来来去去,在烟雾后面感觉人们或疑惑或鄙薄的眼神,自己微微发笑。然后他们互相打量。路灯照着他们的脸,他们面无表情,他们样子颓败,他们一脸倒霉相。象打了烙印似的。
他们笑了起来,然后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天空中有无数的星星闪烁,他想起小的时候他那慈祥的老管家曾经告诉过他,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他想那还有多少人被打了烙印呢?他们是这样的一直行走在阴影里。
街角有一间小小的教堂。我们进去看看。吉他手站起来,把烟头扔在地上,径直走了进去。
他追进去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后排的椅子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神坛上的基督。他的红头发黑眼圈还有手指上的巨大戒指在这个地方显得如此触目,祈祷的人们和拿着圣经的神甫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好象一只忽然闯入的黑羊。
但他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看着基督,目不转睛。然后他忽然开口说话。
神真的爱我们吗。他说。他突兀的声音在静静的教堂里响彻每一个角落,让教堂的神甫们生起气来。你是忘恩负义的,你不可以这样想。我们是倍受宠爱的,我们都是神的宠儿。
他的眼睛茫然的转过来看着那些愤怒的脸。那为什么我现在觉得自己这么难受呢?

晚上回家之后,他靠在窗台上抽烟。天上又圆又大的月亮看起来好象假的一样,他抽得象个烟囱。百无聊赖中他抓过猫咪。小光你要不要来一根?
房间里那个刚才跟上帝发问的吉他手抱着吉他,轻轻的哼歌。他听见他哼EVER FREE在哪里呢?在哪里呢?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起TOSHI。那张男子气概极重的脸,那个傻子。
他把小光放开,小光嗖的一声跳下窗去。
关于神是否爱他们的问题,他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他只是觉得当他和TOSHI的手指搭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以为巨大的幸福降临,实际上它正在远离。在他们之间似乎存在一条残酷而模糊不清的道路,或许最终一切都会明朗,但在这之前他们好象总要不断彼此折磨。如果他们不曾遇见,那一切都不会发生,但这好象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人总不能控制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他们非要彼此折磨。为什么他们得生活这么莫名其妙的痛苦。到底为什么。
他把手肘撑在窗台上想着他自己的EVER FREE。想到最后脑子就是一片混乱。妈的到底什么是EVER FREE。到底要怎么样才能EVER FREE。到底什么时候才能EVER FREE。那个傻子,那个大傻子。想到最后脑子就是一片混乱。妈的。他把头抵在窗棂上。他想,妈的,什么时候一切能象水一样透明清净。
你别唱了行吗!!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一声颓然的声响,曲子戛然而止。他回过头去,看见吉他手泪流满面。吉他手的手举起来挡住眼睛,指头在空中颓然的张着,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有点后悔,心里像被风拂过,软而且酸。他走过去蹲下来看着那些手指,那些颤动,他觉得它们在说话。它们在说我好疼啊。
手终于放下来的时候,吉他手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终于可以清楚的说话。算了吧。我们都是一样的,谁又能安慰得了谁?
一切事情好象只能靠自己解决。他把头仰靠在墙壁上,露出疲倦而空洞的笑容。
他看了他一眼,打住了自己想要安慰他的念头。没错,他们不是同伴。
他想起他们晚上背靠着背睡在床上,有时候午夜梦回,他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因为他们的身体是一样的冷,没有热气,后面是一片虚空。
他们不是同伴,他们也不同病相怜。他们只是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只是这样而已。
都是溺水的人,哪里能够一起上岸。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睡觉。
他笑容颓败的脸在灯光下一闪即逝。 第二天早上他在猫的叫声中醒来。阳光透过破旧发黄的报纸,照着一片狼籍的屋子。他爬起来,把窗户推开,阳光和冷风一下子全涌了进来。他打着哆嗦揉着眼睛下床。
小光你叫得难听死了,他说。
然后跨过接雨水的红色塑料桶,他就看见了他。他看见他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跪坐在地板上,脑袋吊在门把手的绳子里,样子好象一个散了架的提线木偶。
小光用爪子扒着他,哀哀的叫着。
他死了。

(嘁~~垂头丧气。我怎么又写了这么个东西~~秀秀我对不起你,写完了我就去面壁>_<)

早上的时候他被抬走。
一只大床板载着他,晃晃悠悠的跨出门去。
他的一只手没有放好,搭在床板外面,苍白僵硬,在狭小的巷子里不停的撞在墙上,又有谁能想到这是一只能弹奏出美妙吉他的手。
这个城市太大,而人太小,他的一切象阳光下的水珠一样迅速蒸发。
他的面孔在阳光下苍白的发青,红色的头发看起来象发霉的棉花。他那么瘦,在床板上被被单埋着看起来就象一堆抹布一样。他想他怎么就那么难看呢?在他的灵魂终于偃旗息鼓决定升天之后,他的身体就没有了光彩,看起来就象一堆抹布一样。
那一刻他终于难受起来。
他想起以前中国的那个老和尚。那个倒霉的家伙命中注定要遭受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可是他终究还是取得了真经。而他们呢?人生是一场游戏,他们在这场游戏里碰得头破血流,厌烦至极,却不知道正果是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们为什么要玩这场游戏以及为什么会玩得这么辛苦。一只无情的大手将他们扔了进来,又指定了冰冷的规则,他们想要退出,却只能选择最惨烈的方法。这是多么滑稽和让人难过的事情。
他抱紧小光。小光的喉咙里呼噜着,象在哭一样。
这只猫估计都比他的那些朋友要伤心,他死的时候,它一直无能为力的看着他。它叫,它抓着他。但他的手指仍然迅速的冰凉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离开远比到来更快速。不知道会不会更快慰。
他抱紧小光。现在它是他的了。他把它抱起来把脸蹭着它的毛。那你也陪着我看着我吧。你说他现在看见他的吉他了吗。
在巷口他看着他们把他装上车子。许多人站在路边和门口看着。有人死了谁死了那个吉他手啊哪个吉他手啊那个红头发的是啊是因为吸毒吧你看他那头发他们玩摇滚的不都这样吗......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包围着他,他确信如果他活着的话一定会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于是他嘴角轻轻抽动,然后他忽然提起脚来把路边的垃圾筒一脚踹翻。
就算是我叨扰这么多天的谢礼吧。在四散而去的人们倒抽冷气的声音里他向着天空露出满不在乎的凄凉笑容。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的难过。他们不是同伴。他们也不同病相怜。他们只是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只是这样而已。但是如果现在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他想让全世界都陪着他流出泪来。
屋檐的一角坐落着白色天使的雕像。他看着他们。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上是不是有冬天雨水冻住留下的痕迹,如果是那样的话看起来会象在哭一样。
为什么你们不会难过呢?
这些面无表情的雕像。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这种东西。这些神圣的石头承载了人们朴实而脆弱的愿望然后传向天际。但他很怀疑它们是不是在半路上就象肥皂泡一样的破掉了,不然为什么上帝老是听不见呢?人们所要的和上帝所想的好象始终都不是一回事。就象他和TOSHI,彼此纠缠到互相伤害和厌恶的地步,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30年,真是够了。
他把眼睛从远处收回来,看了一眼已经装好的车子。然后他忽然向右边扭过脸去。
右边街心花园的树荫下面,一辆黑色的尼桑无声无息的停在那里。一个男人站在车门边看着他,眼神凄凉得象冬天里寒冷的雨天。
我们找了你好久了YOSHIKI。
下一秒钟他的老管家从车里钻出来,哆嗦着带着无限欣慰的扑过来抱住了他。
茫然中他被老管家推搡着走向车子。然后他在车门前站住。然后他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神,果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一切事情的结束和开始,无不尽在其掌握之中。

写完这章忽然发现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有点问题。


他回到家,被从头到脚的狠很洗刷。从浴室出来之后头发上的香气熏得小光不停的打喷嚏。他微笑,把头发缠在小光的鼻子上,然后跟在小光后面边追边大笑。
晚上他睡不着,在黑暗中看着天花出神。
回家之后他和他一起吃了顿温和的晚饭,彼此十分平静的相对,好象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也许他们到底还是可以爱的,也许他们都希望能回到以前平静的日子,而宁愿忘记持枪相对那一刻的绝望和痛苦。吃餐后甜点的时候,他隔着玻璃杯注视着桌子那头的他。然后他想,也许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小光的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发亮。他坐起来把它抱在怀里,感觉它软软的身体微微抖动。他的房子屋顶太高,地板太凉。一切东西都比原来的大,它害怕了。他俯下头蹭蹭它的小脑袋,它伸出舌头舔他的脸,痒得他笑起来。傻瓜。
他抱着小光走到窗前,拉起一角窗帘向外面看着。庭院是暗的,几个窗户里隐约透出灯光。他逐渐辨认出樱花树,竹竿,上面不停飘动的小小的旗子还有围着花圃的木栅栏。这是他从小就居住的地方,但不知为什么在夜里它们看起来很不一样。或许是他自己变了?他记得以前自己从寄宿学校毕业回来的时候,站在园子里最大的那颗樱花树下,看着上面那个从前的刻印那么惊讶。人是多么的容易变化啊。
寒气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小光打了个喷嚏。小光你真是不中用。他靠近前去关紧窗户,玻璃反射出他和小光的影子。然后他看到他房间左下角的那个窗户里透出灯光。
那是他的房间。
那一刻他忽然回想起从前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他睡不着就会跑到他的房间里去。TOSHITOSHI我睡不着。然后他们一起拥抱着入睡,就会一夜无梦。
他们曾经那么的平和。现在想起来好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爱的嫉妒和仇恨扑头而来淹没他们,他那条曾经拥抱他的胳膊现在全是吸毒注射而留下的孔洞,千疮百孔。
他注视着夜色里那一小块被灯光照射的地面。然后他低下头来看着小光。
我想我对不起他。
在他的门前他咬住嘴唇踌躇了一下,然后握住门把手把门推开。
但他来的似乎不是时候。房里有两个人。他站在窗前,正在进行注射,面前站着年轻的女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象是打搅到了什么,想退出去,但不知为什么又没有。
女仆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在看向他的一瞬间她年轻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他不认得这个女孩子,但这个一闪即逝的眼神忽然令他愤怒。
这个女人为什么离他那么近?
这个女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离他那么近?
他站在门口,看着女仆垂着眼睛飞快的退了出去。然后他慢慢的走进去。
不用抬头看都知道他是什么眼神。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一样的表情。
他走近看着他手里的针筒,面无表情的只是看着。
YOSHIKI。
他不说话,把细长的针筒接过来,低下头来看着。他给他的枷锁,原来就是这么纤细的东西。
YO......!!
下一秒钟他把针头扎进了他的手臂,将那些浑浊的白色液体打了进去。然后他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然后他松开手。
为什么?!他的声音在抖,眼睛睁大了那样的看着他。他手臂上的那块皮肤开始渗出鲜红的血,针头歪向一边,血液混合着反溢出来的浊白色液体滑落下来,看起来非常肮脏。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针筒从手臂上脱落,掉在地上,他低头看着,然后逐步后退。他好象怕他打他似的退到门边,实际上他是被自己吓到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明明是爱的,明明是想爱的,为什么却总是会这样的互相伤害?
他还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静静的夜里风吹起白色的窗帘,拂着地上的碎针筒,发出破碎的声音。他们一个在门边,一个在窗前,他们的嘴唇都在抖。他们对视,然后慢慢的眼睛里都逐渐有了眼泪。
原来。
原来非要这样不可。
原来事到临头,就是这样的收梢。

天亮的时候,他的老管家在门口看着他坐进车子。晚上就会回来吧。
恩。他轻轻伸出手来拍拍老人家的手臂,会回来的。
TOSHI君那就拜托你了。
坐在前座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发动了车子,老人带着恬淡微笑的面孔在窗外一闪而过。

上午八点十分。他们在陵园里找到了那个吉他手的墓碑,奉上鲜花。
吉他手的墓碑是黑色的石头,上面刻着"俱会一处"。他站在那里看着。他觉得这句话很好,非常本质,生命的归宿原来无非这样而已。
小光在他手里拱来拱去,他把它放下,它就一颠一颠的跑过去,冲着墓碑咪呜咪呜的叫着。
他仰起头来看向天空。灰白的天空没有任何表情,身边的男人站在那里好象一座沉默的大山。他很想给他讲讲这个吉他手的故事,但是又不知要从何讲起。他忽然又很想问问他关于碑文的看法。他们也会俱会一处吗?

上午九点整,他们走出陵园。他问他要去哪里。他仰起头来想了很久,终于轻声的说,游乐园。

上午十点零五分,在冬天因淡季显得荒凉的游乐园里,他抱着小光,看着那个男人拿着票向他走来。小光软软的身体温暖着他冰凉的手。风吹起枯黄的落叶和水泥地上的灰尘。一步。两步。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的眼睛,头发,鼻子,还有嘴唇,一切熟悉的轮廓。儿时的影象仿佛和现在的重叠在了一起,那一刻他忽然百感交集。
我欠你太多了TOSHI,他在心里轻声的说,我欠你太多了。然后忽然之间天地风云变幻,金色的阳光突然的出现,重重的覆盖了天底下的一切。两个男人抬起头来看着,脸上都是恍然隔世的表情。
他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下睁不开眼睛。眯起眼之后眼前是一片半透明的红色,温暖的阳光拂在脸上仿佛有灵魂出壳的轻盈感。他仰起脸来慢慢体味,然后他微笑。生命的美好,有时候似乎不是一次两次就可以尽情体会的。
你去吗?
不,我在这里等你。
他微笑起来,然后抱紧小光,转身离开。
YOSHIKI。
他回过头去看着他。
YOSHIKI。他走过来轻轻的抚摩他的脸,手指滑过他的脸颊,眼神凄凉得象冬天里寒冷的雨天。YOSHIKI。
他想微笑但笑不出来,他想说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他又忽然想去咬他的手。这个笨蛋。三十年来,他的眼神一直凄凉得象冬天里最寒冷的雨天。
转身的时候他可以确定他的手指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僵在原地,是那么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可是灵魂纠缠太久,连自己也会觉得厌倦吧。
巨大的过山车就横在面前。一步。两步。解脱之地。
他不再看他,不看他微微抽动的嘴角和口袋里握着枪的手。他仰起头来看着天空。
如果我们能是陌生人。
天空是如此的蓝,仿佛三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清澈。他咬住嘴唇微笑。
如果我们不再纠缠。

嘿,你知道吗?解脱终究是件好事,然后就可以EVER FREE。

一秒钟之后,子弹洞穿了他的头颅。血液扑溅出来的声音如此清亮,宛如圣安闼利尔的七十二个伤口一起迸出血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他带着哭声的呼喊,YOSHIKI!!.......撕心裂肺。他迷糊的想这个笨蛋,为什么老是叫得这么难听呢?
还有。神啊,为什么我们老是这么难受呢?
缓缓倒下去的时候他好象看见天空里一双黑眼睛在微笑。
你好漂亮......你好象天使一样。
啊,你啊。你找到你的吉他了吗。
天空是如此的蓝,仿佛三十年来从来没有的清澈。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所有的一切终于逐渐模糊在一片蓝色的幕布上。
原来灵魂上升的时候全世界的精灵不会一起爆发出恸哭,只有猫的嘶叫声是如此清楚。
小光不要叫了。
乖,不怕。
没有人能伤害我们。
因为我们是倍受宠爱的。
因为我们都是,神的宠儿。

(完)


拖太久了文思如潮-__________-~~再来个结尾:
冬天的游乐园里。一个男人握着枪颓然的跪着。在他身边另一个男人倒在水泥地上,鲜红的血一直流到他的脚边来。
男人发出痛苦的呜咽。
一只鸟嘎的一声从树枝上起飞。
四面八方有人群飞奔而来。
男人抬起头,睁开眼睛。
然后他站起来,接过四面八方飞奔而来的剧组工作人员递来的毛巾,开始擦脸。-------嘿嘿。

算了还是认真点。
冬天的游乐园里。一个男人握着枪颓然的跪着。在他身边另一个男人倒在水泥地上,鲜红的血一直流到他的脚边来。
男人发出痛苦的呜咽。
一只鸟嘎的一声从树枝上起飞。
四面八方有人群飞奔而来。
男人抬起头,睁开眼睛。
然后人定格。
一切变黑白。拉高。变小。
电视机。
墙壁。
散放在桌子上的茶水和零食。
一只手伸过来,将两个小人儿从屏幕里拿出来。
辛苦了。
女孩子看着他们微笑。然后她抱起另外一个放在沙发上的红头发小人儿,走到柜子前打开,将他们放进去。
关门之前她轻轻抚摸他们。
我们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我想我们都是婴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