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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记忆可以移植
by jane

1、我只是说假如
忽然间,毫无缘故,
再多的爱,也不满足,
想你的眉目,想得模糊,
不知不觉让我中毒;
忽然间,需要保护,
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
假如你退出,
我只是说假如……

我来到日本的时候正是十二月,在这个时节属于樱花的国度没有能用盛开的樱花来欢迎我,但是当时的我显然并没有在意。
从小学开始看漫画,我对这个里我的祖国不远的友邦很快就产生了亲切感,之后在我不算漫长的求学生涯中这个国家通过漫画,游戏,音乐和春上村树的小说深深的吸引了我。毕业后我不惜一切代价的来到了这里,想在这勤劳,开放,自由而又不失传统的国家中寻找自己生命的支点。
一年以后我开始慢慢的真正认识这个国家,这个城市……东京。其实,它与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都市并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它可能还更糜烂些。漫画里也许可以描写在车站前的黑板上写上“XYZ”就能得到侠肝义胆的城市猎人的帮助,实际上即使在公车上有人晕倒,众人也会视若无睹的跨过;电视里也许可以看到清纯的少男少女的爱情故事,实际上街边的电话亭里贴满了援助交际的小广告;CD里也许能听见最前卫的摇滚,到了这儿后才发现早安少女之类无处不在,当然还会有莫名其妙的社会人士在电视里对别人指手画脚,当然在夜幕降临后吸毒卖淫抢劫时有发生……
“世界上唯一一个快乐的走向毁灭的都市”--星史郎这样说过。
我不是星史郎,我,并不热爱这都市,这国家。
但是我并不想离开它。

十八岁的时候我从朋友手里借到一张VCD,疯狂的鼓声和野性的台风在5分钟内迅速的使我迷恋上了他们,从此开始了我漫长而艰苦的追星历程。这个乐队--XJAPAN--早在97年解散了,98年更以吉他手HIDE的不幸离世彻底断结了复合的希望。
我还是希望留在这里,因为他们中有人留在这里,有人终将回到这里。这里是他们梦开始和梦结束的地方,是他们永远的故乡。
一年前HIDE的 纪念馆正式成立,这一切也都还要感激那个我并不怎么欣赏的政客小泉。 我在一个清晨到了那里,那时正式纪念馆刚开馆的时间,清冷的大厅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皮鞋轻轻的叩击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在巨大的展厅里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这一个已故的人的纪念馆,色彩却如此鲜艳,清晨从巨大的玻璃窗外透过的阳光在一室的艳衣红发前倍显寂寥。我顺着脚下发出的“的、的”声向前走去,几乎是冷漠的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吉他,他怪形怪状的饰品,他摆这奇怪姿势的照片,他的生平简介……所有的这一切他曾经使用,接触过的东西,所有他曾经生活的痕迹。
直到来到他的遗照前。
这张照片也是鲜艳的,我看来不象红色,倒是鲜橙橙的,他半侧着头,有意瞪大那双画了眼影的眼睛,骄傲的看着前方。
我的脚步停在了那里,然后一直看着他。
我原来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
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我走了,迈出大门的时候心里很平静,不,也许用宁静来形容更适合。
之后我无数次的去到那里,几乎每周一次,永远在纪念馆开门后的第一个半小时,走过那些展品,最后停留在他面前,然后在有下一个参观者时离开。直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从管理员到清洁工——几乎都能认得我。

到了日本后的第三年,一个夏末的清晨,我搭着地铁,第N次来到了这个能抚平我心的神秘园地(我刚刚和我的上司,一个把永远计划失败的责任归咎于我的男人大吵了一场,辞了职跑出来)。到了目的地才大吃一惊,以往参观人数并不算多的纪念馆人头涌动,年轻的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少男少女蜂拥在门口,热热闹闹的谈论着什么。
需要说明的是,今天并不是5月2日。
“这里,JANE!”在我还在发愣的时候,纪念馆的管理员,47岁的中野泰明在人群中大声呼唤着我,并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纸张。
“中野君,”我撰紧手上的皮包跑了过去,“今天是怎么了?”
“JANE,”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想着你这些天也该来了,我还真怕你错过了呢!”
“错过什么?”
“别说了,这是报名表,快填了吧!”
“报名表?”我下意识的接过它来,脑子一时还不能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中野奇怪的看着我,“移植记忆的报名表啊!”
“移植记忆?!”
“哦,天哪,JANE!”他叫了起来,“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难道你不看报纸的吗?”
我是不看报纸,一方面我对报纸上的新闻没什么兴趣,另一方面我也实在无法从微薄的薪水中挤出定报纸的钱来。
中野看到我混混噩噩的样子,了然的叹了口气:“那么,JANE,到我的值班室来吧!”

值班室里中野递给我一份几天前的报纸,我照着他的吩咐翻过了报纸头条那些我永远也不会懂的政治新闻,直接来到娱乐版,鲜红的字一下跳进我的眼帘--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长尾医院诚征HIDE记忆移植志愿者”
“东京医院最近记忆移植的研究取得了最新突破,临床实验表明东京医院完全有能力成功完成人体记忆移植手术……
“98年长尾医院曾取得HIDE亲友同意,秘密保留了HIDE的记忆细胞,并做这次实验之用。HIDE亲友公开表示,希望记忆移植能揭开HIDE死亡之迷,证明HIDE的死亡完全是一场意外……”
……
HIDE?
那个我来到这个纪念馆一次次的观看着的却始终也弄不懂他的,那个永远飘扬着血色的红头发的,那个拨动着鲜艳的吉他不停的向人们询问着的,那个在X的最后的舞台上默默流泪而在自己的舞台上癫狂的跳跃着的,那个永远只属于X的优秀吉他手,寂寞的旅人,孤独的孩子……他,不,是他的记忆,难道还可以回来?
“报名表就是在这里填交的,”中野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两天这些孩子快把这里挤塌了。JANE,你会参加吧?毕竟,你是那么喜欢他。”
我迟疑了,我想我还要赶快去找份工作,“可是,我是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又怎么了?”中野耸耸肩,“在这一年来,你是来这里次数最多的人,而且,JANE,你不是那些孩子,我想他们要的不会是一个疯狂的歌迷而是一个理智的观众。而且,要说外国人的话,YOSHIKI现在也是一个外国人了,可是大家还是那么期待他的归来。”
是的,YOSHIKI,迷一样的鼓手。X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无解的迷,尽管我能听出X的歌曲中的那些挣扎疲惫欢乐悲伤拼搏和无奈,我却永远无法理解写出这些曲子和演奏着这些曲子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外人,比如我们,听着这样的歌曲,正如隔着玻璃欣赏夜景,虽然可以为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而感动,却总能在眼前发现自己的影子,这样的感觉,不够真实。
“你看,他们还提出高额的报酬哦!虽然难免有危险,可是手术失败的可能性不大啊!”中野补充说,“如果真的要移植HIDE的记忆,我希望能有你这样的女孩拥有它。我想,也许你能真正了解这么一个人。”
……
“好的,”我抬起头,下了决心,“我一定尽力得到他的记忆。中野君,我也想着真正的走近他……和他们。”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这一切,我说的都只是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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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那年高考的作文题,庆幸的是,那时侯还不知道X,如果知道,不知道这样的作文考官大人们会不会给分?


2 萍水相逢
一个月后。
我坐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发呆,努力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一个月前我报了名,参加HIDE记忆移植的筛选,一个月后我过关斩将,成功的取得了这唯一的一个名额。
在这一个月里我参加了三次笔试,回答了诸如HIDE前任女友的生日和他最喜爱的香烟品牌之类的无数问题,进行了大大小小数十次的身体检查,写了他至少20首歌的心得体会,分析了十几个场合HIDE的行为的心理状态--我想曾经看过心理医生的经历确实帮了我不少忙。
“你是一个理智的,对HIDE有一定程度了解却不过分迷恋的,热情而又冷静的歌迷,身体状态良好,有分析的头脑但智商并不算高,是理想的记忆移植人选。”--主治医师用这样前后矛盾的话对我说。
总之,我签了合同,在这里等待三天后的记忆移植手术。

“请问……这里是JANE小姐的房间吗?”发呆的时候,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
“啊,是的。”我匆匆忙忙拉回自己游离的思绪,把视线凝聚在眼前的这个优雅的的老妇人身上:“夫人,有什么事吗?”
----等一等!
我凝视着眼前的人,细瘦的身形,明亮的眼睛,模模糊糊之中似乎能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却不真切。
“你是HIDE SAN的……”
“真厉害,怪不得他们选了你呢!”她扬起了嘴角:“我是HIDE的母亲,请多多指教。”说着,她鞠了一个优雅的半躬。
“啊!”我急忙从床头跳了起来,慌慌忙忙的弯下腰,一着急日语也说的不太顺溜:“我是JANE,初、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呵……JANE小姐,你不必太紧张,我只是来看看将要得到我儿子记忆的人。”她笑了,慢慢的走进病房里的淡蓝色沙发,“我可以坐下吗?”
“哦,当然当然。请坐请坐。”我才想起我一直傻站着不动,似乎缺少一些必要的礼仪,不过,医院也确实不是一个适合端茶倒水的待客的地方。
但我还是倒了杯茶给她。
“谢谢。”她接过茶,抿了一口,又抬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JANE小姐似乎很年轻呢?”
“啊,谢谢。您叫我JANE就好了。”
“JANE吗?好的。我们以后也许会常见面,总叫小姐似乎确实太麻烦了。”
温和话语,温和的笑脸,我注意到她白净的手轻轻的抚在茶杯的边沿,袅袅的白雾就从她手中升起,早秋的天气异常的温暖干燥,明亮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落在我们身侧的地上,窗外只听见树叶沙沙的响声。
我略微紧张的心情,很快在她温和的目光中缓和下来。
“JANE,你是一个中国人吗?”
“是的,我大学毕业后就来到日本找工作。”
“找?”她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不是因为工作原因才来到这里的。”
“不是的。”我笑道:“我那时很向往日本。一部分原因就是HIDE SAN哦!”
“是吗?你的在家里是独女吧?”想必松本夫人对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也有所耳闻,她没有用疑问的语气,继续说:“你的母亲一定很不放心你。”
“是的,我妈妈当年很不愿意让我来日本呢。不过现在好象也开始相信我了。”我回答道。
她笑了,眼睛弯弯的:“不是的,JANE,每个母亲都会信任自己的孩子,不过,放不放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些啊,等你做了母亲就知道了。你有男友了吗?”
我的脸马上开始发烧,“还没有呢。”我想我这个年纪在日本还没有男友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该有了。”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JANE,我猜你事先一定没有和你母亲商量过记忆移植的事情吧?”
“啊,是的,事实上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向她提起过。”当然,我曾经想过要告诉他们,不过,因为早已料到得到的一定是反对的意见,我一直犹豫着没有说出口,反而是我在国内的死党在电话里听说这件事时兴奋得大呼小叫。
“看,我说的对吧?”她一脸了然,“你们这些孩子都是这样。如果你有男友,我想你倒是一定去问问他的。我自己的孩子也是,等到他的孩子长大了,就会开始向我抱怨他的孩子不愿和他谈心了。我想我年轻时也是这样的。可是,JANE,做母亲的总是希望知道自己的孩子的事,无论大小。”
我低下了头:“可是,我想她会反对,她不能理解我的很多行为。”
“是这样的,孩子。正如我不理解HIDE的很多行为,甚至不比他的很多朋友了解他。我无法得知他死去的原因,至今我仍为此后悔,这就是我同意记忆移植的原因之一,我想尝试去了解他,即使这看起来多么的不可能。JANE,我这样说并不是说你的手术会出什么意外,可是,母亲总希望更接近自己的孩子,母亲有权知道她的孩子的状况……你明白吗?”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凝视着我,好象很害怕我错过了她的什么话似的。
“是的,我明白了。”我仔细思考后回答,“我会打电话给我的母亲,即使她不同意,我也会尽力向她解释清楚的。”
“那就好。”她舒了口气,脸上的笑纹开始真正的漾开,我想她自己并没有发觉这一点。

今天结束的时候,这个和蔼,亲切的老妇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可思异的,母亲同意了我的手术,我从没有象在听到她说:“你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时这样爱她。


三天后。

“什么?!剪头发!”我的尖叫声大概很吓人,眼前的两个护士手里明晃晃的剪刀也开始颤抖。
“是的,你的手术……”其中之一小心的开口,然后看到我几乎可以称为“恐怖”的眼神,停下来,呐呐的说:“这个,你应该,知道的。”
当然,我应该知道,记忆移植是脑部手术,所以,剃头,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初知自己入选时的欣喜冲昏了我的头脑,主治医生向我说明手术的时候,他的专业术语也让我昏昏欲睡,总之,我完全忘了有这档子事了。
我在那时打起退堂鼓来。
也许我应该补充一下,我有一头及腰的秀发。之所以大言不惭的说是秀发,完全是因为它们配得上这样的称呼,对外貌完全没有自信的我,也只有这养了十年的头发作为唯一的骄傲。
但是我是不能退缩的--我签了和约。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明白。能不能请你们稍侯,剪刀留下来,我自己来?”
两个护士退出去了。盛着剪刀的和其他工具的白盘子就放在我床前的小桌子上。然后我伸手从里面抓出那枚镜子来,另一只手扯开了头上的发夹。细而柔软的长发一下子就披了一肩。一低头,长发就垂到额前,一股舒蕾洗发水的香味飘了过来。
然后我抓起一把头发,哭了。
管他的什么记忆移植什么HIDE的死亡什么永远的迷什么摇滚什么自由,我现在只是哭我的头发。我抱着镜子哭了个肝肠寸断一塌糊涂,哭得两眼都浮肿起来了,哭得连推开门走进来的人都没有空去看一眼。
“那个……”那个人大概很尴尬,呐呐的不知说什么好,只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不管他,我自哭我的头发,其他的人,实在是和我不相干的个体。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我自我感觉差不多了的时候,才把头埋在白色的床单上,狠狠的抹了一下脸,停止了无休止的抽噎。然后抄起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恶狠狠的一剪……
事情总是要有第一步的。
这一刀下去剪断了大部分长发,只在脑后短短的剩下一小节,搔着我的颈部,怪痒的。 我的心抽抽的疼,耳边却清晰的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叹:“啊!”

好象这里还有一个人的,我想起来了。
抓着头发和剪刀我抬起头看他。
“啊----”这回到我惊叫了。
东方人,染了金色的头发,健壮的身子,但是脸看起来很刀削般的瘦,看起人来略显得过为专注的眼睛,这个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即使很久没见到他即使我从来没有距离观察过他即使他变得比以前胖了……
初秋的上午推开医院的病房门看到一个抓着剪刀蓬着头发对着镜子哭得涕泪交流声嘶力竭乱没有形象的女人----这,就是曾身为X的BASS的TAIJI第一次看到我的情形。
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萍水相逢?


3遗忘
你认识我吧?”他看着我,用一种了然的口气。
“恩。”
“JANE,从今天起我也认识你了。”他笑了,脸上的笑纹很深,又用一种很了然的语气说。
“是的,”我把头埋进被子里,羞愧得几乎死去,手里还紧紧抓着我的宝贝头发,“可我更愿意换一种方式和时间。”
“那就难办了,我可是从百忙中抽出空来探望你,JANE小姐!”夸张的甩了甩手中的红色苹果,他继续笑着。
这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感到亲切的人。
我把头发丢到白磁盘子里,剪刀与盘子的碰撞发出了刺耳的脆响。揭开已经泪渍斑斑的被子跳了出来。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是JANE!”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你好,我是TAIJI。”他也还了一个礼,“我是代表HIDE的许多朋友来看望你的,感谢你能配合HIDE的记忆移植。”手里的苹果递上来了。
也许他认为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女孩,但是,从礼仪上来说,他所做的均完美而无可挑剔。

“PATA他们说不在手术前来看看你是不合道理的,”坐在我的沙发上的TAIJI慢慢的和我说,“但是他们最近好象都很忙的样子,所以拜托我先来探望你。JANE小姐,感谢你为了这个手术所做的牺牲。”
“太客气了,我并没有牺牲什么啊。”
“至少是你美丽的长发。”略有所思的眼睛四下一扫,划过床头磁盘里那些纠缠的黑发。
“其实短发也很不错哦。”他补充了一句,“真的。”
我用右手搔搔头发,想起了一件事来,“谢谢,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两个忙呢?”
“什么?”
“首先,请帮我签个名好吗?”
“当然。”
笔与纸沙沙的摩擦,指节宽大的手握住银色的钢笔,一横一竖拉的长而有力,然后他把签好了名的纸从桌子上推了过来。“还有呢?”
“能不能请你帮我把护士小姐叫过来。请她们帮我彻底的除去这些剩下的头发吧!”
彻底的告别了头发,我的头光滑得如同景德镇最优秀的瓷器的表面,抚摩着它的我不期然的想起母亲曾得意洋洋的向我夸耀她在我婴儿时期把我的头型睡得如何的好。剪下来的长发被我好好的扎好收藏在盒子里,如同瑰宝。
TAIJI先生早在我处理剩下的头发的时候离开,没有等到我一小时后手术的开始。倒不他如何冷漠,只是在这样的一个工作日里他自然有他的工作,能来看望我已经是“从百忙中抽出空来”。
而且,毕竟我本人和他没有任何的交集。
躺在床上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有点自暴自弃的想。

天花板上的灯以一种不变的速度从眼前划过,用专业点的词来说它们在做着匀速直线运动。担架的轮椅“嘎嘎”的响。进手术室的那一刹那我用眼角去看旁边侯人的长椅,空空如也------我在日本没有亲人,没有深交,一般的朋友和同事在休息日看过我之后已经匆匆赶回办公室,总之,我在日本一无所有。而HIDE的母亲因为被担心过于紧张和劳累,被禁止在手术没有结束前走进医院。
“即使不在医院,我也在家里等候JANE。”松本夫人这么说。
她说她等候的是JANE,这时我想起来。
我感到安全,不管这是不是她的衷心之言。

然后无影灯亮在我眼前。
手臂被注射了某种药物。
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别怕,没事的。”山田医生的脸呈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几天来他无数次的来到我的病房,试图用温和的言语和深奥的医学用语来使我放松。
我模模糊糊的想他是一个好人,就是平时太严肃了。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耳边马上传来一个女声的小声呼叫:“她醒了。”
然后几个人头便围成半圆环绕在我的眼前,每张脸上都带有急切关心的表情。

我是谁?
脑海里一下子涌上了许多东西,阔的海,蓝的天,一片房屋废墟旁的落日,飞速从耳边流逝的霓虹,平躺在暗红色红木桌面上的玻璃酒杯,绿色田野上的风筝……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我抬起手按住我疯狂旋转的脑袋在心里尖叫。

“听好了,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听我说。”一双坚定的手抓住了我的双腕,混乱中我抛弃了所有的思绪。
“听好了,”他说,“你是JANE,记好。你接受了HIDE的记忆移植,还记得吗?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山田。你好好想想。”
我点点头,并没有费心去思索,只是记忆下来而已。眼光流转的时候却在眼角看见一个熟悉的妇人,我猛的抽出手来,死死的扣住她的手指。
“妈----”我扯着嗓子叫,自己都觉得声音细不可闻。
“妈妈……”

我没有哭,泪水却忽然汹涌的从她眼里流淌出来。我手指上感觉到的压力忽然成倍的增长,
她的另一只手握住手绢捂住口中的啜泣。

“听我说!”那个一脸不善的医生又来了,“你现在的记忆,一部分是你自己--JANE的,另一部分是记忆移植体HIDE的,你必须好好的将它们区分开来。比如--”他用两边手捂住我的两个太阳穴的部位,“想象你的左右两个脑,左边部分可以用来存储你的记忆,右边部分用来存储HIDE的记忆,清楚吗?”
“清楚。”我看着他瞪着我的眼睛回答。
“很好。现在,我们都会出去,给你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整理你的记忆。这将是一个艰巨的工作,我们相信你能很好的完成。记住,若有任何不适,马上按这个铃叫我----好,现在我们都要离开,对不起,夫人。”最后一句话不是对我说的。
我目睹他们迅速而安静离开我的房间,我的“妈妈”被一个我看起来相当熟悉的人搀扶走了。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我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开始了漫长的回忆。
将大脑分为左右两边,把两个记忆分别存储于其中,听起来似乎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 实际做起来却非如此。这一工作让我异常的疲惫,这并不同于我们一般意义上的疲惫。最后我决定放弃其中的一部分,不,这么说也不准确。只能说我把JANE的记忆储存于我记忆的表层中而把HIDE的记忆储存于我记忆的里层中,在需要的时候再把它调用出来————我最初是这么想的。

两天后我完全的清醒了过来,可以准确清晰的说出我以往生命中的很多重大事件。问题是,我完全无法调用出HIDE的那部分记忆,他们,正如某种冬眠中的蛙,静静的安眠于我大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