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蜥 蜴 之 死
by jane

他用闪着金属光芒的铁制镊子,从透明的塑料盒里取出一块饲料,再把手伸入巨大的玻璃缸内。玻璃缸里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热带雨林。在一枝粗大的树枝上,静静的趴着一只青绿色的蜥蜴。它转动着它那双大大的眼睛,猛的伸头狠狠的咬住那只镊子上的饲料。他从手上感觉到了一股拉力,就轻轻的松了手,把手臂从暖箱里取了出来。
他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支烟,透过缭绕的烟雾,凝视着暖箱里那丑陋的小怪物,心满意足。
他从小就喜欢这类爬行动物,是的,从小。那时侯他还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好多孩子笑话他的。他那时侯喜欢一个人。有一天逃进一家大大的宠物店的时候,从宠物店墙上的玻璃箱里,他第一次看见了这青绿色的小东西。优雅,稳重,骄傲,冷漠,默然的趴在树枝上,睥睨着眼前的这个胖胖的孩子,世界与它仿佛毫无关系。
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上帝最完美的造物,感动得几乎不能自己。回到家去就央求他亲爱的奶奶,毫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真正陪伴他一生的宝贝。
但是上帝最完美的造物是人类,而人类总要长大。
这个胖胖的孩子学会对每个人微笑,大家都说他是好孩子;每天每天他计算着自己吃入的卡路里,把手指深深的插入咽喉,呕出胃里未消化的食物;他日益消瘦;他冰凉的手指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拨弄着五根钢弦他如同拨弄着自己的呼吸;他才华洋溢,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鲜花和掌声;他下了决心,要好好的做一个出色的美容师————他本来可以这样的,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话。
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话。
但他在那个时候与他相遇,YOSHIKI,他致死也没有弄懂的一个人。
那时侯YOSHIKI还很年轻,生气勃勃,活力四射。关于YO的传说总是很惊人,但是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好奇。直到他看了YO让人震撼的演出,直到YO大大咧咧的在他的团员面前提出要求他加入,他也没有对这团“会走动的飓风”提起太大的兴趣。
命运是很会作弄人的。
有一天晚上YO来看了他的演出,在演出结束的时候YO走出BAR的大门。过了一会儿他也收拾好了东西走出去。然后他就看见了YO,YO靠在门柱边的红砖墙上,正默默的抽着一只烟。天空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色,星星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几乎发不出光来。红色的霓虹灯照得他额头发亮,街道上来往的车子的车灯把他的脸打得一阵惨白,车驶过去的时候他就又陷入黑暗里。YO的目光迷离,眼神远远的游离在前方。他身后的BAR的大门像一个黑洞,大大的张着嘴巴,澎湃的音乐声从里面悄悄的传出来。然而YO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包括他的出现,他只是靠在那里,叹气似的吐了一口烟,然后在白色烟雾缭绕的后面看着如织的车流,冷冷的,冷冷的。
他背着他的大吉他呆滞的看着YO,那个瞬间他几乎落下泪来,只在那个瞬间他真正的认识了YO,看到了YO心底最深层的那丝寂寞。
YO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即不属于那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繁华如梦;也不属于他身后的肢与体的碰撞,唇与舌的喧嚣。他始终的,坚忍的也是默默的生存在这二者的夹缝之间,靠在这里,吐一口烟,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很多年以后他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去猜测。如果那天晚上的那个时候YO没有靠在那里休息,或者他晚半小时,不或许只是十分钟走出酒吧,他的人生,YO的人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但是岁月是一本书,也许你不知道以后的内容,又也许你不记得以前的内容,书里所记载的东西也永远不会改变。如果我们把这本书向前翻去,回到那个有着深深的蓝色天幕星月无光的晚上,或者他们都晚生几千年,把这段岁月整个的搬到几千年之后,YO也始终会在那个时候靠在那个地方,用他迷离的眼睛冷冷的打量着这个世界,而他,背着吉他,不早不晚,也一定会在那个时候步出门去,被YO存在于世界又游离于世界的目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即是人们所说的命运。
就这样YO好运的拉到了全日本最好的吉他手。他们几个人手拉着手一路狂奔了一大段。贫穷到没有饭吃的时候他也没舍得卖掉那只蜥蜴。YO对它总是敬而远之,而TAIJI有时侯会凑进它去做怪模怪样的鬼脸,青绿色的小东西不受惊吓,TAIJI也只有悻悻的走开。看样子它很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它对自己的待遇问题也没有任何抱怨,一如即往的,充满优越感的的趴在属于它的的树枝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那样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们的过去和未来。
有时候他们在演出回来的路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后累得不行的TAIJI就会凶霸霸的对他说:“我要把你那个丑陋的宝贝煮了!”他就笑着把自己冰凉的手放进TAIJI温暖的颈窝里,TAIJI就被冻得哇哇直叫。于是他们几个人就在冬天冷冽的寒风中发出短促的笑声。然后YO抓过他的手来搓他的手指,说别冻坏了以后不能弹吉他怎么办,这个时候TOSHI总在不远的地方微笑的看着他们,目光温暖得不行。
那时他们很幸福,真的。尽管前路茫茫,但是总算还有希望。
但是就是这点小小的幸福也逐渐剥落下来。后来他们的名气越来越大,TAIJI却走了,再也没有人会隔着玻璃对着他的丑陋宝贝做怪模怪样的鬼脸。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还留恋着TAIJI缓和的颈窝,他粗壮肌肉坚硬的手臂,和他始终隐藏在帽檐底下的黑色眼睛。他知道YO也怀念,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口。他买了一只巨蜥,大小是那只青绿色蜥蜴的上百倍,当然那只小东西的待遇也有所提高,一个巨大的漂亮的暖箱换下了原来那只盒子似的小玻璃箱。YO照样对它们敬而远之。在VIDIO里他照样目光迷离涣散的与蛇缠绕在一起,舞台下的人们照样交叉着手臂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他和YO跑遍了这个城市的各个大小酒吧,最后终于找到了HEATH代替TAIJI在队伍中的位置。HEATH很安静,YO却对他说HEATH就象阿拉丁的神灯,体内有妖怪一样的力量的——只要你去擦一擦。事实证明YO说的完全没有错。他想YO也许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那么多不同的人自然而然的聚到他身边来,然后散发出让自己都惊讶的光芒来,比如HEATH,比如PATA,比如TOSHI,又比如他自己。
这个时候TAIJI开始流浪,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他想着或许TAIJI本来就是这样的,然后开始猜测他会不会在饥饿的时候还惦记着他的小蜥蜴。想着的时候他回头看到YO正在舞台上不要命的晃动他那伤痕累累的颈脖,忍不住好笑,笑着笑着却连自己眼圈也红了。
“HIDE你啊,真好,总是那么快乐!”有一次TOSHI用沙哑的嗓子这么对他说。他吓了一跳,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平时好象确实是蛮快乐的。但还是有点不对味儿,有点不对味儿。他刹那见发现TOSHI其实已经精疲力尽,就象那只已经日益苍老的青绿色蜥蜴似的。他渐渐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什么来。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有一天YO打电话来,很急的样子。语气异乎寻常的生疏。赶到了录音室才知道原来是TOSHI要离开,他一下子懵了。看YO,YO却是一副很平静很镇定的样子,只对他们说你们谈谈你们谈谈。他和HEATH开始婉言相劝,开始询问原由,然后苦苦恳求,最后他尖着嗓子嘶声尖叫:“那我们以后的人生怎么办怎么办!?”
TOSHI靠在录音室的大玻璃上,一语不发,一语不发。
看越过TOSHI的肩膀从玻璃上看见自己鲜红的头发,一下只冷静下来,放开了揪着TOSHI领口的手,说对不起你走吧对不起。
他才认识到其实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也许以前曾经有,但是他以后的人生TOSHI不能负上任何责任。任何人也不能为别人以后的人生负责。
就这样TOSHI走了,X最终也没有留住。他和YO都曾经努力过,但是还是没有留住。最后他们给了自己一个誓言,各奔东西。
YO去了LA。他还留在自己的国家,快快乐乐的唱着歌,在舞台上对着摄影机做鬼脸,就象TAIJI当年对那只蜥蜴做过的那样。大家都觉得他过得不坏,他也这么承认了。PATA却在某个夜晚找到他,喝了几瓶酒下去后PATA就走过去看那只蜥蜴,把自己的手伸进暖箱里触碰它的皮肤,那蜥蜴已经老得不能做出任何形式的抗议了。
他正在PATA背后的沙发上迷迷糊糊的回忆着这是不是PATA第一次触摸他的蜥蜴。PATA却在这个时候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话。
“HIDE,你要坚强。”
就这一句话让他一下子落下泪来。
最后谁也没有留住他,连PATA也不行。
意识逐渐消失的那一刻他想起他的蜥蜴,开始担心会没有人喂养他。但是他已经懒得去挣脱那片黑暗了。恍然中他仿佛看见那只蜥蜴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看见YO静静的靠在酒吧门口的黑暗里。他微笑了,他终于明白到了这个地步他和YO总要死一个的。他死,YO就活下了,如果YO死,他将活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会相互撕杀,命运本是如此,他知道,但是他说不出理由。
只是他很高兴自己是死去的那一个。死去的哀怨也许比活着的哀怨更加撕心裂肺,活着的寂寞却远比死去的寂寞更容易渗入骨髓。
他静静的走向那片未可知的,深深的黑暗里。
我的傻孩子,我寂寞的粉色蜘蛛,我梦中莫名落下的眼泪,我心口上淡淡的疤痕,我永远纠缠的红发。他到死也没有弄明白,他和YO其实是一样的人。他们骄傲,所以他们寂寞;他们勇敢,他们不断挑战,所以不断受到挫折;他们一无所有,所以他们总在寻找;他们坚持保留希望,所以他们总是失望;他们试图去抓紧,却最终还是放弃。
这就是所以他们近在咫尺却始终还是错过,为什么他们总在彼此的心门之外徘徘徊徊,为什么他们自顾自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跌宕起伏却始终没有想到去相互搀扶。
上帝是带着怎样恶意的微笑才制造出了这两个磨人的精灵?

他死去了以后很多人在悲伤,年轻的女孩子穿着印有他样子的T恤从很高的楼上跳下,往日的朋友们最后一次携手出现在他的追悼会上,每个人都找到个理由般的放声痛苦。YO把头发染成了黑色,很长时间内才华横溢的YO写不出一个音符来。
但YO终于还是生存下来了。

几天以后人们发现他的青绿色蜥蜴安静的趴在树枝上死去了,老死的。它青绿色的皮肤变成了一种微黑的墨绿,干燥得如同一块风干的橘子皮。它死去的时候也是安静而骄傲的,并不惊扰任何人。

人们选了一张颜色鲜艳的相片作为他的遗照,照片上的他使劲的瞪着他清澈的大眼睛,却是冷漠的,骄傲的,安静的看向前方。
人们还是有一点儿了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