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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 谊 地 久 天 长
by ichika

训练结束了,我照例驾车直奔友谊酒吧,坐上老位置一口气灌下一扎冰冻啤酒,舒服得简直宾至如归。

友谊的老板是中国人,我们都叫他老周,他把地方收拾得很干净,客人不多的时候,他总是放一支悠扬婉转
的曲子,叫做《友谊地久天长》,是《魂断蓝桥》的主题曲——我很喜欢这部电影,也爱听这支曲子,虽然
我始终不明白怎么一部爱情经典片的主题竟是《友谊地久天长》。

但这并不妨碍我爱这家酒馆,不不,我不是酒鬼,至少现在不是。但我习惯了回家前到这里略坐一坐,为什
么不呢?回家也没什么事可做,这里有香醇的酒和悠扬的音乐,还有太多的回忆。他们说有些东西你若不能
再拥有,那么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记。我怕我会忘记,所以我每天来这里温习我的回忆。

很多年以前,我并不是一个人来这里喝酒的,少则斯蒂芬、杰米加我三个人,多则是整支利物浦队,那不外
是在我们赢得一场痛快淋漓的比赛后,我们高歌痛饮,发誓要赢得超越五十年代的胜利。

那时我们多年轻,幻想着总有一天要在老特拉福德击败曼联,得到英超联赛的冠军,然后是欧洲冠军杯的冠
军,然后入主英格兰国家队,然后是世界杯的冠军……多么可怕的野心,但斯蒂芬说着这一切的时候眼中分
明闪着如他那一头卷发般的金光,于是我也晕陶陶的,谁说不可能?我们三个可是全英最佳拍挡哦!我们的
友谊地久天长!

那时我们多快乐,最大的争执不过是为了我在球场上偶尔出格的举止,最义愤填膺的不过是裁判的不公正待
遇,最伤心失望的不过是输掉一场或大或小的比赛。

譬如为了那个本来就不应当存在的点球。全场五万双眼睛作证,那个后卫甚至没有碰到我的球鞋,但裁判硬
是要给我们一个点球。我只得上去,故意把球往守门员怀里踢,可他居然苯到没有抱住而让它弹回来,当
然,杰米毫不客气地终于把它踢进去,然后板起队长的脸来教训我一顿。

譬如为了那张本来不应该得到的黄牌。斯蒂芬带球在前场被侵犯,我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静等裁判定夺,
但那家伙实在太过分,斯蒂芬已经倒地不起,他仗着主场裁判偏袒还再加一脚,足球运动员所拥有的不过是
一双腿,这样也欺人太甚!我头脑一热便上前理论,结果讨来一张黄牌,且正好累计到三张下轮得停赛一
场。

譬如……

所以在友谊喝酒时,我常被他们两个大骂:怎么有你这种君子!怎么有你这种傻瓜!怎么会这么冲动!怎么
会这么执着!

我安安静静地喝着酒,听他们激昂的控诉,等他们说累了,我再笑笑地承认:是,我真是个傻瓜。然后开开
心心地看他们叹息着生自己的气,为什么会和一个傻瓜做朋友,为什么就是喜欢我这个傻瓜。

是的,我们就是这么好的朋友,我们是九十年代的利物浦孩子,从小一起从少年队踢到青年队,再进成年
队,是志同道合的战友,是生死不渝的好兄弟。

后来?后来大家都变了,或者大家都没有变,而是我自己变了。

球队的新老交替是很平常的,九七年来了一个才华出众的新人——迈克尔·欧文,速度极快,脚法细腻,而
且对门前的战机超敏感,他成了新的首席射手,教练、球迷、媒体的新宠。

斯蒂芬带他一起来友谊,但只替他叫软饮料。

我不甘,把一杯马天尼放在他面前:“喝!男孩子哪有不喝酒的!”

他低下头,然后脸蛋一点点红起来:“……呃……那个……对不起,我还没有成年,所以……”

我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旁的斯蒂芬和杰米轰然笑起来,斯蒂芬揽着他的肩膀,俨然一付保护者的模
样:“罗比,你就饶了他罢!他还是个孩子哪!哈哈!”

我望着他们亲密的动作,忽然发现,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

我想我是在妒忌他,妒忌他进球比我多,妒忌他如此轻易地溶入了我们的队伍?还是妒忌他分享了从前我和
斯蒂芬、杰米相拥庆祝进球的幸福?

我分析不出,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我确实状态日渐低迷,直至终于受伤,失去了主力位置。

那个赛季和之前的几个并没有什么不同,利物浦始终是冠军的有力争夺者,但冠军也始终是,恒久地属于曼
联。

之后是九八年的法兰西世界杯,欧文在英格兰与阿根廷的八分之一决赛中一战成名,贝克汗姆的失意正衬托
出他的得意,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了,英格兰全民振奋,但后来又很快发现这不过是一颗流星。

欧文在新赛季成了各队的重点看防对象,缺乏经验的他很快就受了伤,随即休养、复出,再受伤、休养、复
出,然后就失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泯然众人。而利物浦也不过是在中上游球队之间沉浮,我们三人击败曼
联的梦想,依旧只是梦想。

这个时期我们在友谊的酒聚反而更频繁,人在失意的时候更需要酒精的麻醉。

媒体开始流传斯蒂芬要转会的消息,我不信,也许他现在对利物浦很失望,但离开培养他的母队,离开我
们?这怎么可能呢?

他也当众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我可是科班出身的利物浦孩子!我会在利物浦踢一辈子。

但不久谣言就变成了现实,1999-2000赛季伊始,他就飞去了马德里,带着周薪相当于5万英镑的合同。

他是坐在友谊里微笑着告诉我他下赛季去向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地闪着晶莹的光芒:“对不起,罗比,一辈
子是太长了,我想在它结束前拿一次冠军杯。”

“让冠军杯见鬼去!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说你想拿一次西班牙人的比塞塔?!”我把桌上所有的瓶子杯子扫到
地上,“我希望你被皇马卖到中国去!”

怎么有人可以温柔地说出这么残忍的消息?怎么有人可以若无其事地背叛十年的情谊?海峡另一边的阳光就
那么诱人,值得他背井离乡去重新开始?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变的不象是我自己,我故意糟蹋得来不易的上场机会,动辄找茬和裁判争吵,和对
手动粗,甚至嘲笑对方的隐私。

我是在自暴自弃,我清醒地明了这一点,但仍放任自己,我甚至享受着一点一点地坠落下去的感觉,看着身
边的人与事悠悠的向上飘,间或有人怜悯地看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斯蒂芬果然在老特拉福德战胜了曼联,又拿到了冠军杯——都是穿着白衣的。00-01赛季他很辛苦,新教练的
计划中一开始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但他一步步努力终于赢得了出场的机会,而他也把握了机会,现在西班牙
也有大堆人昵称他为“麦卡”了。

还有2000年的欧洲杯,锋线乏力的英格兰被葡萄牙淘汰,输得丢人至极。国内开始流行一种说法:只有麦克
马拉曼能拯救罗比·福勒,而福勒,能拯救英格兰。

我不无惊喜地发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而后又觉得搞笑:一个连自己都要靠别人拯救的家伙居然还能拯救英
格兰?

我好象忘了什么人?哦,是杰米,看,回忆确实是需要温习的罢?杰米是也很辛苦的,利物浦的队长岂是那
么好当,何况队里一下子少了几个主力,又来了不少外援,他居然还就在这时候恋爱、同居跟着又马上结婚
生子——他不太有空陪我到友谊来了。

我天天在友谊喝到凌晨两三点,象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终于有一天老周悄悄地问我,要不要他替我介绍个
姑娘。我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下来,笑完了我温和地看着他:“不,我不需要女人。”

他看了我半天,耸耸肩走开了,唉,也许又少一个朋友。

走出友谊时我不小心撞了一个人,他咆哮起来:“你找死?”

他有同伴,看样子都是不良份子,我一拳击向他的下巴:“我正是要找死!”

他们围上来打我,我用手臂护住头脸蹲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他们都满意了罢?呼啸着散去,友谊里终于有人探出头来张望:“罗比,你怎么样啦?
我已经报了警。”

我点点头:“谢谢你,老周。”

警察许久后姗姗而来,带我回去录口供。

“姓名?”

姓名?哦,原来,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

回去后我老实了一阵子,没敢再混到那么晚,现在的年轻人真暴戾,我这把年纪难道还跟他们争这个不成?

把时间花到睡觉上果然是不亏的,我训练时状态出奇地好,霍利尔认为我是个合格的替补,也许他都开始后
悔买进利特马宁了。

圣诞节刚过利物浦就在老特拉福德战胜了曼联,干净利落的1:0,进球的是新中场核心墨菲。利物浦五年来
终于在老特拉福德战胜曼联啦,没有罗比·福勒,没有斯蒂芬·麦克马拉曼,没有杰米·雷得克纳普,不是
也做到了么?

我虽然没多少上场的机会,但状态明显回升,有几支急需前锋的英超球队开始和我接触,媒体也开始对我旁
敲侧击——哦,是的,我又成了媒体关注的新闻人物了——但我的回答一律是否定的:转会可以让我有百万
进帐,但我不会走。我是利物浦的孩子,我会在这里待一辈子。

我说得很流利,没有一点撒谎的负罪感。不然又能怎么办呢?这面旗帜总要撑着的,等它不得不倒下来的时
候再说罢。

今年年初,杰米又受伤了,把队长的袖标交到了我的手上。最近的比赛很多呢,联赛、足总杯、联赛杯、联
盟杯,他可真会偷懒啊!

我越踢越好,二月初,我主场在对西汗姆联队的比赛中打进三球,但裁判硬说我最后进 的那个球越位在先,
不过我们还是3:0大胜。于是媒体一致决定,宣布罗比·福勒复活,并绘声绘色地说什么先前霍利尔让我做
替补,又买进利特马宁完全是为了激发我的斗志云云。只怕霍利尔本人看了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运筹帷幄
罢?

看,没有靠什么其他人,我还是自己拯救了自己,不过我可没兴趣和义务去拯救其他什么人,更别说是承担
一个国家的希望。

我是利物浦的队长,眼下我也只想做好利物浦的队长。

我再也没有喝到超过七分醉,但每天还是会到友谊坐一会儿,就象现在这样。

友谊还是当年的那家友谊,只不过装修残旧了些,老周更老了些,但酒还是一样的香醇,音乐还是一样悠
扬——我没必要要求太高。

我招手结帐,该回去了,不久英格兰要打02年世界杯的外围赛,斯蒂芬一定会回来,到时候可以约齐了杰
米,三个人再来友谊喝一杯,听那曲《友谊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