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都灵夜未眠
by ichika

我知道他们找不到我，我知道他们其实是根本没找我就向记者们说谁也找不到我，其实我就待在家里，既没有拔掉电话线，也没有拿走门铃中的电池，而记者，他们只要有内幕可发挥，并不介意原始资料的来源。

我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把电视频道从头到尾切换一遍，最后停留在音乐台，节目正在上演的是“小甜甜”布兰妮的MTV精选集。

去年我曾经在某个记者面前把这个女孩批评得一钱不值，我甚至指控她的行为举止和衣着打扮对未成年少女有不良影响，之后就兴起了关于我的特殊性取向以及有恋母情结的种种传言，发展到后来，就成了对我和博博关系的追根究底，当然，博博和他女朋友亲密而稳定的关系使传言渐渐淡化，后来也没有人再关心这个问题了。

电视画面上的布兰妮穿着露脐短衫站在悬崖上高歌，圆润的胳膊和肩膀，小麦色的肌肤，金发在山风中媚惑地舞动……嚣张的、肆无忌惮的青春，我叹息着转到信息台，萨曼塔以明快的语调向全意大利报导今日发生的大小新闻，笑容可掬。我知道这档节目其实根本不是直播的，因为她现在正裹着一条大毛巾走出我的浴室，头发和脸颊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

她在我身边坐下，我揽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我是如此眷恋她丰满而柔软的身体，每次进入她时我都有一种恍惚的错觉，好象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温暖的羊水包容着我的一切，令我安心。

“PIPPO、PIPPO，怎么啦？”

“我不是当真的……”我呢喃着。

“那么，是开玩笑的？”

“当然，谁赢得的点球谁主罚，这不是规矩吗？我并不缺乏进球，我干吗要去贪图别人的点球？何况那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友谊赛，我发誓那只是一句玩笑、一句玩笑而已，我不知道他真的会让给我来罚……”

“那么，你还是真的说了要他把这个进球机会让给你的话了？”

“是的。”

“那就是你的错了，可怜的PIPOO，”她轻吻我的额头，“你为什么要说出这种会被人抓住把柄的话呢？”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哈哈！……”她扬起头来大笑，发丝掠过我的嘴角，痒痒地，“跟你竞争国家队前锋位置的文森佐·蒙特拉是你的朋友？”

我有点生气：“博博和ALE就都是我的朋友！”

“不~不~不~~~宝贝，他们都是你的倾慕者，而不是你的朋友。爱情左右了他们的心神，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倾倒于你忧郁的大眼睛的。”

“但他说他同情我在尤文的处境，他说他干得再好也永远是巴蒂的替补，他说我们是同病相怜，他说他喜欢和我的配合……”我声音渐低，我发现我好象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于是你就觉得你和他很容易沟通，你们已经是肝胆相照的老友？”萨曼塔毫不留情地嘲笑我。“结果你就被你的‘朋友’出卖了，他乐得大方把点球让给你，进了仍是他的功劳，你还欠他人情；没进的话你肯定声望大跌，更可以彰显他的高风亮节！”

她推开我的手臂，站了起来：“你再好好想想罢，今晚我还有个酒会，我想你也不会有兴趣陪我出席的，那些闲极无聊的人准会缠着你问长问短。”

她迅速地换上晚装，把头发挽起。

“不要去，留下来陪我，不要去。”我恳求。

“不！”她的回答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萨曼塔头也不回地走了，小小的公寓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楞了半晌，不得不承认今天晚上的时间我得自己打发了。

我到厨房煮了一壶咖啡，爱尔兰式的，甜而且腻——我从不担心发胖。上星期我在米兰买了一套1000块的拼图游戏，我决定把它取出来细细研究。

我拼到第三条边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拎起话筒的时候，我恶意地想着要是狗崽队我就骂句粗的，让他们明天有更多的材料可添油加醋。

“菲儿，我是博博。”

博博！我深吸了一口气：“HI！怎么啦？什么事？”

“什么事？——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蒙特拉那小子不简单，你没事最好离他远点吗？这下可好，卖了你你还当他是兄弟呢！”

我顿时火大：“我不当他是兄弟那当谁是兄弟？你吗？ALE吗？诺大一个意大利谁是我兄弟？西蒙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从小就恨不得没他这个兄弟！”

“菲儿，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关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也没有权利关心我！”我粗暴地打断了他，“而且，是你自己放弃了这个权利的，难道你忘了吗？”

是的，是他自己放弃的，去年我生日的那一晚，是他亲手割断了他和我所有的联系。他环抱着我问我有什么心愿，我傻乎乎地说我要很多很多的爱，我要我是他的唯一，我许诺他也将是我的唯一。那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嘴唇的冰冷，他说他做不到，他说我们不会有结果，他说我们曾经在一起很快乐，那已经足够，他说我们应该拥有各自独立的生活，应该按部就班地恋爱、结婚、然后生一大堆孩子。

嗤！我冷笑，那很好，我们就各自独立生活，我们就去谈正常人的恋爱。后来我才发现他早就认识了他现在的女朋友，他是安心要结束我们那一段不能曝光的感情，代之以普通好朋友的关系。

后来我就认识了萨曼塔，这个长我三岁的美丽而又强悍的女人，象极了我那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母亲。我们的关系发展得非常顺利，对她来说，我是一个绝不会给她丢脸，而且有助于她的演艺事业的男人，而对我来说，她也是一个带得出去，而且符合“球星+明星”这一欧洲足坛惯例的好对象，但我们的关系更象是拍档而不是恋人。

“现在只有萨曼塔才有权利对我的生活说三道四，你明白吗？”我斩钉截铁地说。

“不，菲儿，我曾经深爱过你，我至今仍深爱着你，只要你还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不愿意看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尤其，是伤在你自己的天真和轻信。”博博的声音听起来沉痛而悲哀，不，我不能再给他伤害我的机会。

“胡说，我才不相信。蒙特拉怎么会预料到自己会得到那个点球？他又怎么会预料到我会开玩笑要他把点球让给我？他要是在那一瞬间就想好了那么多的可能，那也太可怕了罢？”我颤抖着。

“傻瓜！他当然不是在那一瞬间想到的，也不是早有预谋的，只是他曾经设想过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的话他要怎么做而已。我甚至认为，即使你不开那个玩笑，他也会主动把点球让给你，或者说，让给那场比赛时正好与他搭档的另一个前锋。因为除了实力以外，他还需要印象分。”

“那么特拉帕托尼呢？他又为什么要对我落井下石？我没有令他失望过呀？我前一阵的表现难道不是无可挑剔吗？”

“菲儿菲儿，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人缘有多差吗？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国家队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吗？前一阵你状态太好，老特用你是大势所趋，现在就不一样，他选择一多就最好你自己弄点什么事让他能有口实！……”

博博滔滔不绝地说教着，我把电话搁在一旁由着他去，是吗？我在大家的眼里是如此讨厌的一个人吗？这么说的话若还有点球的机会也会落在我的头上了？好让我承受不了压力再次踢飞，然后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弃我了？

原来我做人这么失败，我可以骗过冷静的门将，我可以晃过强壮的后卫，我可以射入匪夷所思的进球，我可以倾倒数以万计的球迷，但我为什么处理不好身边最常见的人际关系？为什么我总是成为失败的替罪羊？为什么教练始终觉得我是队中的鸡肋？

从小我就不讨人欢喜，母亲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还不及对西蒙的一半，在亚特兰大、在尤文，我最威风八面的时候也总是和队友若即若离。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博博说和我不会有结果，ALE说我是他的毒药，萨曼塔也是，永远把她的事业放在第一位……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一个人能把我当做他唯一重要的东西？

我重新回来拼我的图，在剩下的999块形状大同小异，颜色参差不齐的板块中找到与第一块完全契合的那一块是多么的不容易，那么，在这颗蓝色星球上的50亿人中，要找到能完全理解我，欣赏我、重视我的那一个人，不是痴人说梦么？

可是，如果一直都找不到那一块的话，现在的这一块，就只不过是一张毫无用处的硬纸板，它身上的颜色再鲜艳美丽，都没有意义，只有当每一块纸板都找到和自己完全契合的那个同伴，他们才能组合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但我至今仍没有找到，我遇到一个稍微有一点可能性的人就会很努力地把我的特点展示给他看，我告诉他我这里需要嵌入一块多少大小的纸板，它需要怎样的形状和色彩；我告诉他我那里有一个突出，问他身上是否有一个合适的缺口需要填补。

我真的非常努力地在寻找，有时候我差不多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可是合在起来一看，才发现还是有一些细小的地方不能契合，弄得双方都很痛苦；又有时候我和他原本都已经觉得就是对方不会错了，但一段时间以后，又发现其实有更加契合的那一块，只不过过去没有比较，也就没有感觉。

我整夜没睡，终于完成了那幅图，那是博博在赛场上的一张全身照片，抬脚怒射，英姿勃发。

我不知道，如果画中的人物不是他，我是否还会有这个恒心和毅力在一夜之间完成。但我那晚始终没有挂断那个电话，我既然不知道他是何时放弃的，我就可以当是他在电话的那一头，也对我絮絮地诉说了一整夜。

天亮了，我非得睡一会儿，下午还有训练，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自己去面对，而联赛，又一另外的一场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