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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一夏
by HIDEKI

[上]

那一整个夏天,S都在修理他那辆破摩托车。
车是S爸爸给的。S难得没出啥大乱子满了17,做老子的便把跟了自己快半辈子的摩托车赏给了儿子,算是生日礼物。车那时已经开不动了,S爸爸说太久没骑,全锈了,只要打整打整加足油照样可以上山下海,于是S便这样打整了一个暑假。
S住的镇子很小,小到东边A太太买了块布五分钟后西边B太太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样式的衣服,小到一个过路人都会在这里掀起风浪,所有人都讨论上好久,尤其当那个过路人像H一样时。
H是跟着收养他的姨妈搬来这镇上的。姨妈找一当街的铺面开了一家咖啡吧,白色的栏杆,白色的桌布,几盆白色小花,门上一串白色铃铛在客人推门而入时叮叮当当响得可欢了。小店早上9点开门,不久咖啡的浓香就飘了出来,惹得路人频频往这里望,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围雪白围裙,大大眼睛,乌黑长发,美得像丹·佛农笔下天使般的孩子在店里打扫着,瘦瘦小小的人和一把大大的扫帚。于是他们看着看着就走进了店里,铃声响起,那孩子就抬起明亮清澈的眼睛,笑得无比甜蜜,说:
“欢迎光临。”
姨妈是H妈妈的妹妹,也是一个大美人。H记不住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姨妈一起的了,只知道从记事起姨妈就一直帮工作繁忙的父母照顾自己。,照顾到随后H干脆就和姨妈住到了一起。姨妈一直没结婚,喜欢旅行,带着H去了不少地方,路过这个宁静的小镇时,暂时住下,开了一家小咖啡店。H喜欢姨妈泡的咖啡,姨妈也就靠着这咖啡让他们两人生活无忧。虽然S一直认为店里生意好H也在其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可H就是认为天下只有姨妈的咖啡最好喝,他只认定了姨妈的咖啡,就像他一直认定了这世界上只有S是最棒的人一样。像个小小孩一样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S见到H是在他们姨侄俩搬来镇上后的一个星期。其实姨妈的店就开在S家楼房后的街道上。那天S照例修他的车,太阳十分热烈,烤焦皮肤。S的汗水就像镇中心的喷泉里的水一样从毛孔里流出来,温度又高,整个人很快就臭烘烘的了。于是S就把车推到背光的楼后面,拿着钳子啊扳手啊螺丝什么的大干着。那时他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着他,像被偷窥了一样,浑身不舒服。可那人一直看着看着好像S在进行什么伟大的工程或是什么有趣的把戏,直到S不耐烦了站起来回头就吼:“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修机车啊?”
H吓得搂紧了怀里的扫帚,瞪大一双清澈的眼睛,无辜地看着S。他还穿着白色围裙,头发扎着,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飘在脸旁。当时S就在想,他是不是看错了,那是个真人吗?哪有那么漂亮的人?想着想着他就确定是自己被太阳晒昏头了错把麻婆当西施,只要穿着白衣就是天使。于是他晃动着脑袋转身走回去打算继续修车。这时H咬咬下唇,冲着街对面的人大喊:
“喂!就是你……”却想不出下面的词,站在那里。
S这下清醒了。那小小的孩子格外害羞地看他,让他一瞬间产生了罪恶感,仿佛自己做了什么神不饶恕的事情一样。
H犹豫着,说:“进来坐坐吧。”
S裂开嘴一笑,把自己满是机油的黑呼呼的手往H那边亮。
然后,S记得那时H笑了,他看到的H的第一个笑容。当时就钉在原地,感觉有人用拳头狠捶了他胸口一拳,他不自觉地用手捂着胸口。但下一秒又骂自己是禽兽,居然对一小子犯花痴。想虽这样想,可S还是在H期待的目光下走到街这面来。
H为他拉开店门,铃声就在S头上响起,吓得S肩膀抽筋往上望,H便吃吃地笑起来。S回忆里,那个夏天他就是在那个笑容里度过的。
H问S喝点什么,他请客。S脱口就说:“冰啤酒!”
H摇摇他小小的脑袋表示没有。S又说冰可乐,H还是晃脑袋,S又问冰水呢这总有了吧,H遗憾地摊开手表示变不出以上饮料。S烦了问那你们到底有什么?H就甜甜笑着说有热咖啡!S抱着头哭笑不得,37度的大热天他头脑发晕了才跑这里来喝热气腾腾的咖啡。
S还是喝了,H一直坚持自己的咖啡没有姨妈的好喝,可当那冒着热气与芳香的咖啡被H端上来时,S似乎有点了解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喝这玩意儿了,并且认为那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饮料了。那的确很香滑可口,雾气朦胧中H就坐在桌子对面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笑,大眼睛一眨一眨,让S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埋头喝咖啡。
后来S仔细回想,当时他到底是觉得咖啡好呢,还是其他的好呢?
总之,S以后便都在屋子背面修理机车了。那机车的全部零件部件都有问题,S也着了魔似的觉得和它耗上了,不修好誓不罢休。于是每天,他都可以感觉到街对面那双热切注视着他的眼睛,等到那双眼睛快要在他背上烧一个洞的时候,等到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去正想开骂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便笑了。那笑容由H柔软美好的嘴角溢出来,溢出来,流了S一脸。然后S很快发觉自己这样子和白痴没两样,于是立刻收了笑脸,小声骂着脏话回头去继续修理机车。
其实S一直觉得自己和H实在站不到一块儿。他整日修车,牛仔裤已经有当初的灰蓝色变成恶心巴拉的酱黑色,一件黑背心因为S妈妈坚持清洗也算没变色,不过黑色的东西怎么变色也变不到哪里去了。S的膀子和脸上永远都有黑呼呼的机油或是泥巴,十个指甲是黑的,头发是黑的,只有裂开的嘴里的牙齿是白的,那牙齿在脏呼呼的外表衬托下是格外白亮。所以H很喜欢看他笑,看那个人露出他白白的牙齿,就像大夏天最热时白晃晃的阳光一样。
H一直没问S为什么总是在修那辆看样子永远也修不好的车,就像S也不问H为什么跟着姨妈到处流浪一样。那家店的名字叫“白色吉普赛”,是H给起的。S想那是否说明了他们飘荡着的生活方式?想着就想到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想吉普赛人一样说走就走了,突然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咯得慌,决定用不去想这问题。他们本就是这偏僻小镇上的过客不是吗?
S每次都说不可以的,我绝对不再去你店里了,不能让你老请我,可每次修完车后都会在H的哀求般的注视下进店里喝点咖啡,H坚决不要S的钱,说我们是朋友啊,哪有请朋友喝咖啡要钱的。S过意不去时,就会对H温和点,有时说点笑话,然后H就很自然地笑了,像个孩子一般可爱纯洁的笑,仿佛只要是S说的笑话就可以让他笑一样。S有时会碰到H那国色天香的姨妈,有时就只有他们两个。天气热,人们大都在晚上来喝咖啡,那黄晕晕的下午,白色的小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S穿着万年不换的脏裤子坐在白色的桌子旁,黑黑十指抓着白色的咖啡杯,和H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那年夏天天气实在太闷热,开空调都不管用,S的汗水一直流不停,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对面的H仍旧歪着脑袋,认真听他每句话。
等到比较熟了,S就问H,你怎么老看我修车啊?H说:我喜欢你修车的样子,很好看。S一口水没吞下去差点被呛死,好半天才说:“好看?你娘们啊?喜欢看男人弄车子!”H一听,立刻红着眼睛低下头去,S顿时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忙说:“哭什么哭!说着玩的呢!”H不理他,小小肩膀开始抽动。S苦恼地用脏手挠挠头说:“好了别哭了!等车修好了,我第一个载你好了!”H立刻抬起头,脸上不见泪水痕迹,笑颜如花,大叫:“YA-CHAN,我知道你最好了!”S想,他是不是好像给骗了,可一时又找不出自己损失了什么,便不去想这问题。
可天知道他那车什么时候修得好!S开始觉得老子叫他修着车仿佛是为了消耗他过剩的精力,让他在暑假有事可做不至于和以前一样到处惹是生非。可等认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迷上了修这辆机车了,在街对面的一个孩子的执着的目光下,一天一天,用扳手拧开一个一个螺丝,换上新的,抹上油,然后在忙完了,坐在那间白色的小店里,在门铃的欢歌中喝一杯只会让他更热的咖啡,永远忙碌,永远大汗淋淋。S觉得自己是非常非常喜欢这家小店,希望它永远不要关的。至于H,他想,等到开学了,他定会走吧。对!那时他一定要走的,回学校上课了。他们会通一段时间的信,再就了无音讯。等时间飞逝的多年后,他拿出几封信给他肯定很漂亮的女朋友看,说:瞧,以前一个朋友的,漂亮得像个姑娘,已经5、6年没联系了。那时他和他姨妈在我家后面开了一家咖啡店……想到这里,S觉得这就是这个夏天后定会发生的事了。他这么坚信着。
S也不是天天修车,有时会禁不住H的央求,带他去小镇周围走走。镇虽小,但风景不错,有小溪流水,莺歌燕舞。H换下围裙,穿深色牛仔裤,杠子T恤,终于像个男生了。S看他跟个丫头一样见到水就欢了,脱下鞋就踩进水里,自己也觉得天气实在热,于是也脱了鞋跟上。H回头,冲着S泼水,S的背心一下子就全湿了。S大叫一声,冲过去抓H,那小孩尖叫着,慌忙逃跑。S说你跑你跑,看你能跑哪里去。说完一把就逮到了H,扬手就给他小脑袋一个爆栗。H大叫YA-CHAN你欺负人,话没说完,脚下一滑,中心一个不稳,拖着S一起跌到水里。水花哗地溅起老高,两人鼻子嘴巴里全是水。S那时就感觉到H小小柔软的身子就在自己身子下,因为惊慌而扭动着,他的小手又死死搂住他,让他没由来得觉得自己下面起了生理变化。这时H在他身下叫:YA-CHAN,YA-CHAN,我错了,你让一下,我快给水呛死了。S这时才猛地惊醒,弹似的起身,瞪着H。H也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刚才给吓的,也红着脸,从水里爬起来,衣服头发都在滴水,一双大眼睛要命地望着S。望得S浑身燥热,觉得胸口又让人捶了一拳。
不会的!不会的!S对自己说,他冲动只是青春期的正常反应,不是因为H,不论那时是谁他都会那样的。他们两个都是正常的男人不是吗?想着想着,S觉得恼羞让自己越来越热,觉得自己怎么那么没定性,一点点诱惑就成这样子了。脚下的水清凉透彻,S想也没想就倒下去,往水深点的地方游去。H又欢笑起来,跟上去。于是两个人干脆把湿衣服全脱下来晾到岸上的石头上,光着身子游泳。S看H,在心里告诉自己:看!那是个货真价实的爷们儿!
等天色见晚了他们才上的岸,邻居欧巴桑路过,说:YA-CHAN啊,和朋友玩水呢!S应是啊,这天忒热。那欧巴桑就说,看天气预报了,明天有雨。S笑,天气预报,和美国打别国大使馆的导弹一样不准!
然后他们两个人回家。H一直跟在S身后,习惯地盯着S的后背。夕阳染红大地,让S的头发变出很好看的颜色,也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外勾出美好的轮廓。H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加快脚步赶上去,牵起了S的手。
S像触电一样抖了抖,低头就看到了H比夕阳要美丽无数的笑容,本想发作的话就那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几乎憋死他。
他们走的路三三两两地种有枫树,在夕阳的光辉下影子卓约。S就当牵只小狗一样由H牵他的手,慢慢也握紧了那只小小的柔软的小手。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可见镇里的房子。S从来没像这时那么希望,希望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中]
S估计错误。美国那打别国大使馆的导弹就其根本目的来说,其实完全打对了地方的。所以第二天下雨了。雨非常大,又久。在那之前一直热了那么久,雨水落到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像落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
一下雨温度就降下来了,店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只要一到九点,门铃就一直响着。可S却没再来店里,他连到屋后修车都不去了,H一连很多天都没有看到他。每当有空闲的时候,H就趴在店门边的窗玻璃前的桌子上,小脚不着地晃啊晃的,大眼睛一直没离开街对面一处有油渍的地面和对面房子的所有的窗户。姨妈有时会看到H在擦眼睛,但绝大多数时候,H就是那么不说话地趴那里晃啊晃啊。终于有一天姨妈实在是看他晃得看不下去了,把一把雨伞塞给他,说快去快去,晃得我头都晕了。H红了眼睛,抱着伞就冲进了雨里,等到姨妈在他身后喊把伞打开啊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S家的屋檐下,冲姨妈笑笑,转身往S家大门走。
其实S这几天哪也没去,一直猫在楼下小车库修他的车。这车库原来是个杂务房,堆满了家里不用的又舍不得扔的东西。房间只有一个窗户,又锈死了打不开,夏天热得和蒸笼一样,所以S才会在外面修车。那天S正在试发动机,不论他怎么折腾,那玩意儿除了发出隆隆响声外没有其他动静。S忍不住破口大骂发动机的奶奶和母亲,骂着骂着又感觉到了那道熟悉的久违了的目光,抬头就看到H一张小脸在窗户外。
车库了唯一可以坐的就是个脏兮兮的箱子,S胡乱扯来张报纸垫着,要H坐那。箱子离S修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H听话地坐着,努力伸长脖子望S那里望,问:“YA-CHAN,你修得怎么样了?”S不耐烦地说:“还早呢!急什么?”H说:“你修了很久了……”S一听就火,吼粗声粗气地说:“关你什么事?”H瘪瘪嘴,回他:“人家只是问问啊。你很久没来我那里坐坐了。”S回过头去瞪他,说:“我疯掉了才会大热天去喝热咖啡。”又想起邻居大妈总有意无意问他:YA-CHAN,你和那女孩子一样的男孩是朋友啊……于是加上一句:“我们以后少见面。你也别老缠着我。”H一听,怔住了,好久才说:“你认为我是在缠着你吗?”S说:“不是吗?”H低声喃喃:“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S顿时觉得自己缩小了几倍,在H的轻轻的话语里。他也怔了好久,硬着嗓子说:“我们认识才多久啊?”H抬起头,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望着S,大声说:“是我错了好吧!我厚着脸皮缠着你,因为我觉得自己喜欢你。我是大笨蛋!”
S听到那个“喜欢”,往后退了一步。H看到他一退,惨白了一张小脸。S喘着气,说:“说什么呢?说你像娘们,就是像娘们!你快回去。不要再来了。”H几乎哭出来,哀求着:“YA-CHAN……”S哗地一挥,把H伸过来的手打开去,手划过H的脸,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印子。H捂着脸,用着被背叛的眼神看着S,让S心里一阵绞痛,几乎让他窒息,嘴里却狠狠骂:“活该!叫你走了。回去,回你来的地方去!”
S以后回想起自己当时说的这句话,便有种悔恨的意念直冲上心头,痛得让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去,泪水也就来了。可他那时,真的没想到有什么后果,真的没想到。
H也是终于发了脾气,哭着大叫起来,说:“YA-CHAN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叫完了,也不走,就蹲在了地上,埋着头哭得几乎没了声音。S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想他们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想自己这几天一直拼了命的修机车就是为了等雨停了带H在晚上去兜风看星星,可一直修不好,火气就特别大。H来的时候他就更急噪了,知道暑假一结束H就会走的,这么想着,他便更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H还在哭着,小小的肩膀抽搐不停,仿佛喘不过气来。S知道这次他是真哭了,而且被他伤透了心,那种做错事的感觉又袭上了脑门,让他脑袋沉重起来。于是蹲在H旁边,抱着脑袋,想着怎么让那孩子停止哭泣。S一抬眼睛就可以看到H雪白的围裙,一凝神,就可以在这弥漫着机油味的小房间里闻到H身上特有的咖啡的清香。S盯着自己黑黑的十指,和缠着发黄的布条的手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揽,便把他瘦小的身子搂了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H一挨到S,立刻就伸手死死搂住了他,把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埋在他的胸前,哇地哭出声来。S叫你松一下我支持不住了,可H就是抓着他不放,S中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H干脆就整个人扑进S怀里,把鼻涕眼泪统统抹在了S本来就不干净的黑背心上……
后来他们去S家里洗澡,S本来就脏,而H是哭出一身汗。S让H在楼上他的房间里的浴室洗,自己在楼下洗。等他洗完了上楼,就看到H穿着自己的黑色上衣,下面是H自己的黑皮裤,在镜子前面晃啊晃,傻笑着,鼻子还是红的。S拿H换下的脏衣服丢他,说:“笑什么啊?傻样!”H回头问:“YA-CHAN,我这样是不是和你一样了?”S想你想和老子一样又帅又酷,等下辈子吧。
那天S父母外出了,他们就吃的H做的咖喱饭,S足足吃了4碗,到最后把碗放下时,才发现H几乎没动。S说太棒了,没想到你除了咖啡泡得好,咖喱饭也做得那么好吃。H听了笑得无比甜蜜,那笑容简直可以把S杀死。S清清喉咙,说:我们出去转转吧。
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小镇人少,又下了雨,只有他们两个走着,于是S也就让H牵着他的手走。月亮出来了,清悠悠的蓝色光芒撒在两个人身上。H时不时仰起脸看S,然后低下头笑,S便吼他说你看着点走路,踩到水了。H不说话,只把他手抓得更紧了。他紧紧抓着的不只是S的手,还有S的喉咙。H的信赖和热情让他心里得要窒息,觉得骗了他一般,为了H他简直该下地狱。可他给H握着又并不觉得什么不舒服,那孩子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拼命要讨他欢心,他是很享受的。
他们走着走着就碰到了飚车族。那些人都认识S,招呼他过去。S松开H的手,走到他们中间。H看他们唧唧咕咕了一会儿,然后S走回来跟他说:“我和兄弟们开会车,你在一旁好好呆着。” H站在那里,眼巴巴看S把系头发的绳子解开,潇洒地发动了机车。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窜了过来,轻巧地骑到了后坐上,蛇一样的双手搂上了S的腰,H看到了张成熟妖艳的面容。S扭动了下把手,脚一收,机车就箭一样飚了出去,那一队人很快消失在街角。
H过了好久才把眼睛移回来,S一个朋友走过来说:“去屋里坐坐,等他们回来。”H也没想什么就跟去了。
屋子很乱,一张大床,一地啤酒瓶。H一走进去,那人就在后面反锁了门。H觉得不对劲,转身要走,那人却一把拉住了他,把他往床上丢。H吓坏了,挣扎着要跑,可没等他跑到窗户前,又被拉住了。那人不住说:“你逃什么?你应该很习惯的啊?你不是被S上过了吗?”H大声叫:YA-CHAN!YA-CHAN!可是并没有人来救他。那人把H压到床上,手摸进了H衣服里。H顿时觉得想吐,死命挣扎着。那人扬手就是两个耳光,然后开始撕H衣服。H哭起来说:“不要!这是YA-CHAN的衣服!“那人就淫笑道:那你自己脱好了,然后把手伸向H下面。H嘶哑着喉咙,绝望地叫S的名字,泪水流不停,不断在心里祈祷S能听到,又想到S这时正在公路上飙着车不可能听到,便希望自己可以立刻死去。
就在那人要解开H裤子的时候门被一脚踢开了。S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冲进来,把那人从H身上拎起来,屈膝就朝他下面踢过去。那人发出一声惨叫。S再把他往墙上丢去,扑过去挥着拳头狠狠往死里打,每一拳下去那人就叫一声,鲜血就崩出来。H忘了刚才的遭遇,直直看着S疯了一般一拳接一拳打过去,那人的叫声也一下比一下小。最后他惊醒过来,跑过去拉着S,喊:“YA-CHAN你住手,再打他会死的!”S吼了一声,把已经变成块破抹布的小子丢到地上,拉过H来就一连串的骂他:“你怎么那么苯!长这么大了别人叫你去哪你就去哪!你活得不耐烦了?有没有脑子?白活这十七年啦?”边骂还边摇晃着H。H的泪水一下子就给摇出来了,小嘴唇抖着,老半天才呜呜地说:“YA-CHAN……我……我好害怕……”
S一下子就软了,疲惫地摸摸H的脑袋,说:“好了。我们回去吧。”可H就蹲在了地上。S忙问怎么了?那小子把你……H说没有,只是一下子松懈下来,脚没力气了。S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那孩子发抖得厉害,拉起他,一弯腰,把他横抱起来。H一定,又呜呜哭起来,死抓着S,身子微微颤抖着。S不觉把他紧紧抱着,边想他怎么那么轻边往家走。
多年后S还异常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蓝色清幽的月光照耀着那条通往家的小路,空气里浮动着雨后泥土的清香,他紧紧搂着啜泣的H,慢慢走着。然后乌云就随着风来了,天上很快落起雨,由小到大,最后密得成道帘子。可他们谁也没有加快脚步,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S低头看到H被扯得皱巴巴的领子,脖子上还有抓伤的痕迹,不由又低声咒骂那见鬼的小子。H抬头问:“YA-CHAN,你说什么?”S说没有。H哦了一声,继续低头走。他头发全湿了,贴在脸上,愈发见清秀妩媚了,S看到他小小的锁骨在衣服里时隐时现,手上感觉到H微微发抖的身子和温暖的体温。然后他们就看到咖啡店就在前面不远处了,那时已经很晚了,H姨妈已经打佯,楼上的灯亮着,是在等H回家。
S送开手,H眼睛湿湿地望他,说:“YA-CHAN,如果我走了,你会想我吗?”S一听,不知怎么的就湿了眼睛,他马上告诉自己那是雨水的缘故,可也不敢迎视H灼热的目光,别过脸去,说:“哦。”然后就说不出来了。H还在耐心地等,等S继续说下去。可S一直紧闭着嘴,眼睛盯着地面。H等啊等的,他只听到雨水落地的声音,然后终于明白了点什么。终于不再追问,低声说:“我……我很喜欢看你修车,是因为你对机车的执着很吸引人。YA-CHAN,真的,你为什么不对人也这么执着呢?”
S看着H,看他仰着小脸期待地望他,楚楚可怜的眼睛,冻得微微张开发抖的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吻他了。他颤抖的胳膊把H小小的身子紧紧圈在怀里,恨命地吻他,疯狂的劲把他自己都吓着了。H柔软的身体就在他怀里兴奋得发抖,他的双臂搂着S的腰,泪水不停地流,觉得这个吻也许就这么停不下来了,也许这一刻死才是最幸福的。可他还没来得及想下一个也许的时候S突然拉开了他,雨水一下子就灌进他们之间。S大口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H,他知道自己现在是真的做了神不可饶恕的事了。
H小声说:“我……”而S就在这个时候猛地转过身去,拿出自己体育考50米冲刺的状态埋着头就往街对面自家的屋子冲,H在他身后用哭腔喊了声:“YA-CHAN……”他已经消失在屋子那一面。H就这样站在雨里,一直看那边,一直看,一身湿透了还在看。他等到S家的等亮了又关,关了又亮,最后关了,一片黑暗。
S就在黑暗的窗口望H,一手捂着胸口。最后,H动了动,终于回了家。他虚脱地坐在地上,开始哭,他听到外面的雨真的很大,他决定相信天气预报说的明天又会是个大晴天,就和以前许多许多天一样。
一切都将回到从前,也许天亮时还会有彩虹在天边…………

[下]
第二天早上,H在洗手间里用帕子沾了凉水拼命冰哭红的眼睛。姨妈在外面很高兴地叫他说:“HAIDO快出来,有彩虹呢!”H把头探出来,就看到窗户外那道由天的这边拉到另一边的桥梁,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姨妈看到了H红红的眼睛,笑道,怎么?昨夜玩得太疯,睡不着?H忙哑着嗓子说没有没有。姨妈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然后H放下刘海,去开店门。拉闸门抖了抖,唰地被拉起来,抖落了好多昨天晚上的水珠。然后,就看到了蹲在门边的S,看到H,摸摸脑袋站起来。
S的衣服都还是湿的,穿着昨天的黑背心。H结结巴巴说,YA-CHAN,怎么,怎么。S等他半天,他就是没把怎么什么说出来,于是含糊地问:“你……没感冒吧?”H啊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S问怎么了?H就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呜呜说:“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S伸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说:“我就是有点担心你淋了雨会感冒。”H立刻说:“我没事我没事!”S一阵心寒,真觉得自己是他妈的小人。明明有这意识,却要装出一副多高尚的样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的,得贴上一样。H这时小声问:“YA-CHAN,你不进来坐坐吗?”S看H身后洁白的小店,姨妈在里面忙碌,看到他,美丽地笑笑,还有咖啡的浓香飘了出来,直往S鼻子里钻。S狠狠心,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吧。然后转身往自己家手。一路上,都感觉到那热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一直。
那以后S就没再去H的店里了,连着许多天,S宁可流着汗蹲车库,也没出门。
一天中午吃饭时,S妈妈无意说:“天气都转凉了,孩子他爸,把你长袖的衣服都拿出来洗洗了。”S听了没由来得咯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这里的夏秋转换特别快而明显,风说刮就刮,雨说停就停,夏天走得一点也不留情。S这时才惊醒过来,已经过了大半暑假了。S爸爸在一边问:你作业写得怎么样了?别一天老弄你那机车,赶紧把英语背了开学要补考呢。S迷迷糊糊地回答说:“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发动机不行。”老子哈哈笑起来,说:“你死心吧。那发动机早报废了!”S妈妈在一边补充说:“不这样你这个暑假不知又要捅什么篓子。”
S呆呆地看着他们,明白自己猜想得一点不错,他们就是想让自己安分点。可他却没有被骗了的恼怒,反而平静地坐着发呆。他一点也不后悔就这样修了一个夏天的机车,一点都不。S只觉得这个暑假因为一个美丽的笑容而变得与往常所有暑假不同。S站起来,走到楼上了。老俩口说笑着:生气了。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很正常。这顿饭和以前的千千万万顿饭一样,妈妈做的咖喱饭还是那样过于辣,爸爸的烟还是那样熏人,老时钟还是那样滴滴答答走着。S走到窗口,街对面的那家白色小店还是那样忙碌,H时隐时现的小小身影还是那样孤单而动人……
S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存折和所有零钱,开始仔细计算是否够买个新的发动机。他绝不会向爸爸要钱,爸爸本来就没责任额外支出这笔钱给S,就像S没有责任去对H的心负责一样。对!他们都只是一时冲动,他们都是正常的男人只是有点互相吸引而已。想着想着,S又像看到一直在雨里站了好久好久的那个小小身影,嘴里苦涩得很。这时妈妈在楼下喊:YA-CHAN,你朋友来了。S忙站起来走下楼去。
H抱着S的那件黑色外衣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看到S下来了,立刻低下了头。S还差两步就走下了楼梯,看到H,也定在那里,脚悬空了好一会才踏了下去,走过来。
H咬着下唇,无助地抓紧了怀里的衣服,紧张得不敢望S,好半天才说:“我……我看到你在窗口……我想你在家,把衣服还给你……”然后又说不出来了。S一瞬间就回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H在街对面踟躇地招呼他进去喝咖啡的样子。S挠挠脑袋说:来车库吧。
S前一天晚上没有睡,把机车全部擦了一遍,擦得簇新簇新的,H看了叫起来,说好漂亮啊,YA-CHAN你真厉害!S一听就有些得意了。H又小声问:YA-CHAN,你说过将来让我坐后坐的,是真的吗?S说:我说话会骗人吗。然后H就笑了。S看他炫目的笑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笑而已。
S继续弄他的发动机,想也许不是像爸爸说的那样报废了,讲不定折腾一下还可以用。他有点不甘心自己付出了一个暑假的时间最后却没有收获,至少可以开动。他坐在车上不厌其烦地一下又一下发动,很快出了汗来。H在一边着迷地看着,然后问:“YA-CHAN,我可以现在就坐坐吗?”S停了下来,回头望进了H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里,点点头。H兴奋得像个得到去游乐园门票的孩子,欢呼着跳过去,轻轻就跳上了后坐。S感觉到后面微微沉了一下,然后S的小手就围上了他的腰,一张小脸紧紧贴上他后背。S觉得一阵热就由H靠着的部位传到身体各处,头脑也开始发晕。他忍不住,只有狠踩踏板,摩托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震得耳朵生痛。而H就满足而安逸地闭着眼牢牢抱着S的腰,仿佛这车就正奔驰在马路上,周围是呼啸而过的房屋和街灯,风使劲吹他们的脸和头发,S加足马力,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后面。这里只有他们,只有他们两个。然后他张开眼看到了乱糟糟的周围,看到了静止的杂物,泪水就流了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鼻子塞住了又不敢哭出声,生怕S听了去了,只有更加紧紧搂着S,仿佛他就他是唯一了。
渐渐的,渐渐的,S停了下来,他一动不动让H抱着,觉得自己已经僵掉了,想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让这个孩子开心了。他很不明白,他们这是怎么了?
然后S就对H说,走,我们再去溪边转转。
那里还是那么幽静。天色昏暗,朦胧中树影婆娑,晚风如此醉人,一切都温柔多情。S拉着H的小手,一言不发地走着。H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问,YA-CHAN,我们要去哪啊?S一句话也没说,H就有点孩子气地说,YA-CHAN,天黑了,我们回家吧。S还是什么都不说。就在H要撒娇说不走了的时候,S突然停住了,H一个没注意鼻子就撞上了S的背,他顿时就叫了起来,说我鼻子撞坏了就不好看了,他还要嚷点什么,眼睛看到前面的景物时,那些话就给什么人一把抹走了,整个人定在那里。
S带他来到了小溪的上游。H睁大眼睛看几股细白的水流从岩石的缝隙里流了出来,穿过绿叶和杂草汇到一起,在欢快地从灌木丛下的空隙中流走。H看得呆掉,只知道说好美啊好美,就再也想不出其他词了。然后转过头对S很认真的说:“YA-CHAN,你对我真好。”S拼命清了清喉咙,说:“那当然,我还没带别人来过这儿呢。”H娇媚地笑了,声音里带着迷人的庸懒,仿佛得到宠爱的小猫一样。S顿时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越烧越烈,仿佛要把他燃成灰烬。他清楚感觉到自己这时就是想拥抱H的,想把他和他的笑脸紧紧拥抱在怀里。H就站在他前面一步之远,但S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用勇气越过这段距离。S突然就觉得自己是那么胆小懦弱,在H直白大胆的注视下。
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S大声说:“我小时候就常来这里。这里以前给荆棘灌木挡着,没别人知道,我还是一次追蚂蚱才误打误撞进来的。”H没有回他的话,反而让他心更虚,声音更加大,一边转身一边挥手指东指西:“我以前一逃课就来这里睡觉。还有……”H就在这时从后面搂住了S,把他的脸贴在了S的背上。
H轻轻说:“YA-CHAN,我要走了……”
S震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得周围一下就暗淡了下来,于是在心里嘀咕着天真的黑了。又想自己出来没带钥匙,不知爸妈出去散步什么时候回家,再想刚才H和自己说什么?说要走了?然后他终于明白过来,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一切都将回到原位,走的走,留的留。他就突然觉得很不服气,H这一走像这个夏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搅得一团乱,然后说走就走了。
S好久好久才哦了一声。H立刻抬起头问:“你就一个字回答我吗?”S说那你要我说什么?H盯着那个高高的背影,哽咽地说YA-CHAN你怎么这样?我都要走了……S不动。H站在他身后,说YA-CHAN你怎么不留我?,S还嘴硬着,不耐烦到:“留?留你做什么?要走快走。迟早要走的,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别人听到了还以为……以为……”这下轮到S说不完话了。H大着胆子问他:“以为什么?”S就不说。H一个劲追问S还是不说,H就再问再问,终于S凶了过来,大骂:“你他妈变态啊,烦不烦?”
H痛苦地望着S,眼神就像只被主人抛弃的狗,好半天才说,你觉得我变态?S磕磕巴巴地说,我……我随便说说……然后就想煽自己耳光。H没说话,S知道他在哭。那孩子有无限委屈,而他是深深伤了他的人,却不知道怎么补救。S觉得这个暑假他做的事都是不对了。不该去浪费时间修那个车,不该去H的店里坐,不该和H做朋友……他的世界都变了而且变的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逆转了过来,从思想到行为,而且他还一点不自知。H问:YA-CHAN,你喜不喜欢我?这时S已经很冷静了,他平静地说,不,我们只能做朋友。H又问,为什么?S就头痛了。为什么?他怎么知道为什么?那孩子总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
H说:“我知道了……我要回去了。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非常喜欢。我要回店里去了……我自己回去……再见。”然后他温存地看着S,等他回话。
S站在那里,居然就开不了口。他心里想不可以说不可以说,说再见了H就走了,走了后,就再见不着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留恋起那些流着汗打打闹闹度过的日子来了?他想起自己每天一大早准时起来,立刻跑下楼推着车去屋后修,边修边留意那家白色的小店,终于等到开门了,便看到那个孩子开心地对他笑着说早安。有时他睡午觉,H会在楼下扔小石头打他的窗户叫醒他,然后两个人跑去镇外的小溪里游泳,肚子饿了,再慢慢吞吞走回来,H总在那个无人的时刻牵他的手,边问:“YA-CHAN,你车什么时候修好?要修好了我们就不用走路了,多远啊,我又出了一身汗。”S就会凶他:“怎么这么娇气啊?这点路算什么?老子军训时背行李一口气走上20里路都没哼哼!那还是大太阳天。”H就一脸崇拜地追问详细的情况。S可得意了,夸夸而谈,又说到自己车技如何如何的好,还把身上的伤的来历说给H听。H就说:“YA-CHAN,你快把车修好吧,你一定第一个搭我哦!”S敷衍说行行,一定一定……
H这时轻轻叹了口气,轻得像遥远的风。S想也许那孩子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而稚气。S说:“HAIDO,我答应过你的,等机车修好了,第一个搭你去兜风。你等着好了!”
H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他大力点点头,说:“是,我听你的话,我等!”然后像蝴蝶一样飘过来,大着胆子用垫起脚尖,用胳膊搂住S的脖子,柔软的嘴唇落在S的脸颊上。在S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猛地跑走了。S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留在了他的脸上。
H白色的身影就那么轻巧地一闪,消失在灌木丛后。S立刻蹲下来,然后告诉自己:没什么,只不过走了一个朋友,一哥们儿。这事常有的!常有的!没什么!他很快就会忘了H的,不喝咖啡可以喝茶,可乐和冰啤酒才是他最喜欢的。想着想着,他想起H刚才对他说的话“是,我听你的话,我等!”。鼻子开始发酸。他记得初中时有个大眼睛的代课的国文老师给他们念过一首外国作家的诗,诗特别优美伤感,那老师的声音也清亮悦耳,那时他听地格外仔细。他还清晰地记得最后的片段:
“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那天S是一个人走回家的。整个暑假,他几乎天天都和H手牵手从这条路上走回家。夕阳一日复一日把树影拉得老长,路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但那天SA却觉得那天的路去那么短,夕阳落得太快,四周黑呼呼的,四周只有他一个人。就那么走着,走着。
从那以后S就没再见着H了。S那时根本没想过再和H有什么故事,更没打算去留住H,他总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是他很长时间内做的唯一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以后他一直都知道,事实证明他错了。
H走那的下午S就一直缩在家里,听到外面搬家公司的工人在喊叫,左邻右舍都跑去凑热闹,欧巴桑在大声对H姨妈说:“外面的学校好!娃娃可以考好大学!”工人手粗,把家具放得碰砰直响,每一声敲在S耳膜里分外沉重。突然一个工人失手,玻璃破碎的尖锐的声音响起,S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姨妈在招呼H:“HAIDO,发什么呆,快上车。”然后,车发动起来,再然后,声音一点一点远去,直到消失。S这时发现,自己手掌一全是血,从指甲印里溢出来,生痛。他骂了一声,脑子里突然响起了H的话。那孩子用美丽的嗓音说:是,我听你的话,我等!又响起了他当初的承诺:等机车修好了,第一个搭你去兜风。S跳了起来,疯一般冲下楼,车子已经让S爸爸换了发动机,他发动了就追了出去。
他答应了好歹让H坐一回他的车的。
那条长长的公路和以前任何一天一样,什么都没有,连点形迹可疑的鸟都没一只,那辆搬家公司的车就像是化做了空气一般。S疯了般往前冲,傍晚的太阳昏昏黄黄,风已经凉凉的了,耳边一直响着H说的那句“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H的声音那么温柔,柔得他的胸口特别痛。昏黄的光线中,路的尽头浮现H那张温存的如花的笑颜,S就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H了,这次是真的离别了。S闭上眼睛一直冲,冲到老远老远的岔路口,一辆大卡车从转弯处开过来,司机一个劲儿按喇叭,S急刹车,两辆车子都在快要撞上的时候刹住了,S的车一偏,人狠狠摔了出去。卡车司机跳下车指着S就骂你小子不要命了!S护着胸努力站起来,抬眼看看前面没有尽头的路,那里没有半辆车的痕迹。他再看看倒在一边的摩托车,还隆隆响着,油箱在滴着油,车头已经弯曲。
S突然清醒过来,认识到他永远都没办法把这辆车修好了,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H一样。
S没理会司机的叫骂,也没有管那车,咬咬牙,走了回去,独自走路回去。
然后就开学了,很快的就开学了。所有同学都在忙着高考了,S也一样。他开始去上自习了,这几乎吓着S的爹娘,他也不再摆弄那些机械弄的自己满身油腻。他现在穿上了校服,把头发扎起,规矩地在教室和家里活动。S妈妈拿出浑身解数做好菜,表示全力支持儿子的振作。S爸爸把那车修好了,放在楼,但S却没再进过那个车库。他连上楼时都不会往那里望,仿佛那里有什么他不愿再回忆起的事一样。他现在是老师口中最典型的后进生,是女生眼中标准的回头浪子,是父母心里终于醒事的儿子,但他就不是他自己。他一日复一日做相同的事,和以前的哥们儿断绝了来往,每天按时回家吃饭,写作业到深夜。他决口不提从前,那是他死去的过去。
九月底一天S学校组织秋游,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溪边野炊。就是在那天,S带H去的那个水源给同学们发现了。为了烧烤他们去砍灌木,然后就发现后面还有一片地。大家都很兴奋地冲了过去,只有S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动。他看他们把源头的水踩得脏乱,把灌木连根挖起当柴烧。他知道这条小溪也将消失了,不久之后他就再看不到那清澈的水了。没由来地S伤心地流下了泪来,并且不可抑止。老师和同学们都来问怎么了,S已经哭得出不了声了。他哭着哭着就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暑假发生的事里,其中最重要的事他当时忽略或逃避了,当他想抓住时却永远没了目标。
有些人挥挥手就走了,有些事笑一笑就淡了。S现在一个人,在夕阳的照耀中悔恨地痛哭,仿佛又听见了那个悦耳的声音,说:是,我听你的话,我等!心里翻涌着的激情几乎把他淹死。他双手抓着头发,却知道自己手里空空的,想要抓住的东西,早已经遛走不复存在。
S说不舒服,提前离开了野炊的地方,独自走路回家。走的,还是那条他和H手牵手走过无数次的路,但只他一个人。那条路面反射着金色的夕阳光芒,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寂静而安详,无限延伸着,消失在一片夕阳中。走着走着, S感觉到什么从上面落下来,伸手接过来一看,是一片发黄而落的树叶。
S从没像这时这样最为深切地感受到:

夏天已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