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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う月
by Chain

3.

经纪人站在录音间外,隔着茶色玻璃冲我摆手——左偏十五度,右偏四十度。

“喂,找你的。”TETSU牌信号接收仪正常运作中——自动卸下耳部装置,能源中断,机体复位。

经过时敲敲他脑袋,他朝椅子里一缩直嚷笨了笨了没法工作了。

“那不正合你意?”活该给再补一记。

赶在他飞身扑上前的间隙,我闪出门外。

门外候着经纪人,嘴唇两瓣一开一合:“夜宵我请。”

“哦?”我笑,“免了,准没好事,你就直说吧。”

“下月新单曲发行,全员上电视做宣传。”

“没问题。”

“Laruku可能一同出席。”(开始白日做梦lalula@o@)

“可能?”

“应该。”

“明白。”

“就是,我早跟老板说了,你一定明白该怎么做。”他极尽诚挚之能拍拍我肩膀,若能一手挥回十年前想必
足以让我激昂上大半日。

“但愿如此。”我装模作样叹口气。

他当下自认会意,配以哼哈一笑,此般交付信任之貌总害我不好意思有所辜负。当然,他钱包也还揣我口袋
里,在我被放弃之前。

“好,回家了,”他快步走到门口,忽又回过身屈起手指比划一下,“上节目,NO DRUGS, NO SEX, OK?”

“I KNOW. I KNOW.”

我踱到窗边,隔着卷帘向外张望,已是满目浓稠的黑。街对面玻璃幕墙上映出人来车往霓虹变幻,斜斜地拉
伸出扭曲的影像。“去掉某些附加价值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再是必要……”熟悉的眩晕感又不紧不慢啃
噬起我的后脑勺。

“有什么了不起的,”TETSU的吐息倏地扫过耳后,“谁稀罕他们,SAKURA我要了。”

他第一次这么说,是在1998年漫长炎热的夏季终结之际。当时我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4.

2001年6月20日,新单曲FLOW公开发行。7月28日,上节目前在后台走道遇见hyde。

他显出些惊喜,微张开嘴,眼睛亮亮的,笑意缓缓从里头漾出来。他的脚步却丝毫未受动摇,叩着均匀节拍
经过我身边——惯性的作用,这我清楚。

我回头。他浅金的直发盖过了肩胛骨,距DUNE时期已相去不远。印花无袖T恤的边缘露出几缕羽毛纹身,终究
还是天使双翅更适合他单纯而摇摆不定的内心。可惜,如今他更乐意将暧昧不明的心绪隐藏在发际阴影里
头,再难见到扬起脸来神气妩媚的笑。

我是最后一个进的演播厅,众位皆已落座,由左及右:主持B,RYO,DEN,TETSU,主持A,hyde,ken,tetsu
,yukihiro。我一填上空缺,牙尖嘴利以做弄人为业的两位便迫不及待开始卖弄无聊。有关那次节目的记录
如下:

A:呀!SAKURA SAN,我搞错了呐。

S:哦?

A:我们应该换个座位吧。

S:哈哈,不介意。

B:不是吧。

T:喂喂,两位,SAKURA可是我们队里的。

B:真的是这样的呢。

A:(转头)hyde san也没有关系吗?

h:我?为什么问我?

A:是个适合旧梦重温的季节呀。

S:不会啊,太热了。

B:SAKURA SAN出汗了吗?

S:嗯,最近工作很辛苦呢。

A:啊,原来如此。听说要一起开铁板烧店子的。

D:哪里,玩笑(笑)。

B:哎呀,我还想能不能给我点优惠呢。

R:够安静就给打折(点头)。

A:老板发话了。

B:(小声)最近两边都出了新单曲,听了没?

A:tetsu san,你听了吗?

t:我嘛,当然更热衷于现场观摩。

A:原来是这样。心里一定想,呐,ZIGZO是什么玩艺?

t:啊啊?我们一直有相互交流的。

B:对,只是音乐理念不同而已嘛。

k:nonono,是从不同的侧面表达。

B:咦,有区别吗?

y:当然有。

A:那……下面就请几位上台表演。

B:注意观察。

A:是。

 

hyde照例在台上伴着guitar solo死命摇晃身体,主持人在身边抿着嘴莫名其妙地频频点头。“悲痛的人呀,
不能如的愿呀,为何会从胸膛产生出爱来?……”一串年代久远的歌词不合时宜地嗖嗖窜出,环绕着我脑袋
游走不休。也罢,它们算是找到同伴了——极度无聊中想必不难同理可得地滋生出营养来。hyde,你不是不
了解只是不愿承认吧,这些那些的不也就是为生存之需从体内分泌出的觉醒剂么。

当然,自然必定是无罪的,活着显见是高尚的。少年尝试用晃动的眼平衡扭曲的世界,只在多年后换回徒劳
无功的沮丧。

完成了此等神圣使命,两队于是相约去一家相熟的店共进晚餐,互为犒赏。

“那里的寿司特别好吃,还记得吗?”hyde问道。

 

5.

科学家声称,神经元是构筑记忆电路的基本资源。拥有原始神经系统的动物如金丝雀,每学习一首曲子就产
生一批新的神经元,当改变曲调之时又把这些神经元蜕换掉,记忆的痕迹可能因引入新的细胞而中断。

倘若上述假设成立——论断通常只是有待推翻的假设——TETSU显然距金丝雀相去甚远,我也一样。

年初的一场LIVE上,TETSU拿出一往无前的劲头唱:

给无法再次相遇的你
从那时起过去了多久?感觉好短 好长
给无法再次相遇的你
比起以前 现在更能从内心 说话 相视 相互伤害

这世界就在那里任意地结束啰
无论如何走到尽头吧

一定要忘记 一定要忘记
思念持续着 时间流逝着

给无法再次相遇的你
这里变了好多呢!我也变成了不认识你的我
给无法再次相遇的你
偶尔唱着这首歌 想起我又失去了你

这身体总有一天会变成灰烬吧
无论如何走到尽头吧

一定要忘记 一定要忘记
思念持续着 时间流逝着
一定要忘记 从无法忘怀之时起
思念持续 时间啊 流逝着

给无法再次相遇的你
给无法再次相遇的你
给无法再次相遇的你
……

那一晚,我第6次梦见那盏灯。即使在梦中,6这数字也阴魂不散地傍上了某位高权重的神经元,害我自以为
是活象傻瓜般念叨:呀,已是第6次见到了呢。

在约摸三米高的地方,身居幕后的光源透过龟裂的塑料灯罩施舍出些许荧白光芒。光线很快攻陷了室内狭小
密闭的空间,随即拉帮结伙分布甚是不均,愈明亮之处愈见了鬼似地泛着逼人凉意。光向我这异己扑来,吞
没我的身体,扼住我的喉咙,捆住我的四肢。我躺在单人床上动弹不得,简直与之合为了一体。

呼吸变得异常费力(自我意识到自己尚有呼吸起)。我注视着约略起伏的胸口,尽力排遣呼与吸转折间窒息
的恐怖——似乎没有奏效。我又试着转移注意力,细细端详起高处那盏灯。这一回,我发现细碎的裂纹上点
缀着数个隐约的墨点,颇合古代绘画的意境。一个墨点忽地上了发条似嗦嗦抖动起来。原来是蛾子,濒死的
蛾子,以及尸体。我不由好奇心大起:它们死在当初迷恋不已的光晕里的时候,究竟会觉得后悔还是如愿以
偿?可怜短命的它们甚至赶不及将讯息传达给后代,以至世世代代扑火为乐。或者,我没吃饱却撑着自顾不
暇还要多管闲事——对一早履行了繁衍之责的它们来说,未来的去向压根无足轻重?

我出神地想,把心跳体温呼吸行动统统抛置一边。突然,上方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无数蛾子扑腾着从缝隙中
飞出,扇动翅膀扑落绵绵不绝的白色粉末。粉末渐渐淹住我的口鼻,我拼命喘气,肺部却僵硬着好像丧失了
扩张能力。一定得睁开眼来,某处潜伏的我告诫自己。我一次又一次试图撑开眼皮,挣脱睡意那令人麻痹的
触手。直到某个瞬间,被禁锢的真切感蓦地消失无踪。此后我长时间地睁大一无所见的眼,享受着四周令人
安心的黑暗,不得不庆幸那数十日最终竟奇妙地浓缩成了一盏灯。

 

6.

喝过三摊,不知为何走得只剩下我跟hyde。

hyde睡过去似趴在桌上,忽又低低咆哮一句,“不想再唱虹了。”

我绕过桌子走到他跟前蹲下,凑近了晃晃手指,“喝醉了?把我当tetsu?告诉我可不管用啊。”

他皱起眉头一把拍开我的手,“哪来的闲情跟你说笑,是真觉得害怕,想到就心里发慌。每唱一次都像头给
硬扭着观看当时的心情远一分,就快沦落到凭回忆以前唱时的感受来依样画瓢了,而且还越画越不耐烦。无
论怎么用心,那种心里满溢的充沛感就是没了,不晓得漏哪儿去了。”

他在期待我说什么?我力图拼凑出一些安慰的语句。可事实上他只抱持了安全的两秒钟期待,说完了歇过两
秒喝口酒便起身欲走。只是,临别时他出人意料地亲了我。

“什么感觉?”他问。

我呵呵笑。两片嘴唇搭上两片嘴唇的感觉。

“的确该告别了。”他勉力抽动嘴角。

“haido,我们少说也正经八百告别过不下五次了呐,”我扯扯他的脸,“你还没玩腻味吗?”

“我,我只是因为写不出歌来。”他半是恼怒半是调皮做秀似板起了脸,我竟无法分辨其中有多少玩笑意
味。

至于我又有多少认真成分在里头……请原谅,过于深奥的问题会把我搞迷糊的。这可不是玩笑。再怎么绞尽
脑汁揪出个真相来,也难保它下一刻不投向谎言宽阔的胸膛。

有人曾问,ANEMONE——那首为爱人而谱的歌——是不是给我的。很可惜不是,至少不是给眼下这个送走了他
还靠在方向盘上发呆的我。

 

1997年樱花盛开的季节里,hyde你抓着我的手急切地问,“sakura,要是社长逼你退队,我也一起走好不
好?”

你有没想过,这一走,tetsu怎么办,ken怎么办?没有他们,也许你早不知烂死在哪个角落。然而你是不惜
为爱人牺牲一切的hyde,只要我说声好——叫我如何不感动。

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你爱听的我来说,你想吃的我来做,你要用的我来买。你让
我扛你去涩谷街头逛一圈,我也不怕没了面子。可你要求我负担你的人生,抱歉,我办不到,在连自己的人
生都搞得一团糟的时候。

“你自己决定。”略过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能生硬地这么说,“就算往后再没法站在同一个台上,我
都一样是你的パンダ。”

后来果然不了了之。我不知道tetsu是否曾变着法子给你阐明利害,还是你就不置可否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多半是后者。复活演唱会上的你美得让我心痛。隐忍的泪水坚决的笑意呼应着台下人头攒动造就了奇异的魅
力。真不想用那些滥词,可在我平乏的想象之中你实在象极了遭背叛的天使。

我不是不可或缺的鼓手。

 

有些事,谁都不希望它发生。你说过跟着我你可以不惧世人的眼光时间的流逝,只是放你一人却没法做到。
你问过如果当年一起离开是否我们可以从此日日相亲相爱。

没有如果。

 

毫发无伤的2000年底等来一通电话:“惠怀孕了……我该怎么办?”

“结婚咯,那是常识。”我说。

沉默许久,电话咔地断了。我想你大概又哭了,捂起嘴偷偷摸摸掉眼泪。我扔下听筒仰躺在床上,汗从体内
滋出,连带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7.

还记得奥迪狗吗?

奥迪狗死了。一切的死亡都是永垂不朽。奥迪狗永垂不朽。

英雄不问出身,永垂不朽的原因同样五花八门暨无关紧要。某天,自谓好心的来客喂了它太多杂七杂八的食
物,结果只能眼睁睁看它吐个不停。那湿漉漉的毛胡乱粘作一团,哀伤的滚圆的眼睛里泛满了潮气。邻居把
它埋在院子里。我参加了它的葬礼,将父亲珍爱的茶花偷偷剪下一枝插在土堆上。等明年花儿再开,里头就
会有奥迪狗的一部分,我想。之后回家在房里闷了一晚,决定从此不养任何可能离自己而去的玩意,宁可让
它们在我见不着的地方自生自灭。

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眼下我又有了一条同屋的黄毛小狗,我管它叫sakura。

“sakura你真精神呐。”

“sakura今天要努力。”